黑蠍子部流寇將整個單縣掃蕩完後,又假意在單縣南部呆了三天,做出要返回河南的姿態,隨後,在安和尚帶領下,趁着夜色向東北部的金鄉縣突襲而去。
天亮時分,五千餘衆流寇,終於快到金鄉縣集裡寨處。
衆人可以遠遠地看到,對面村寨中,彷彿還未從睡夢中醒來,依然處於一片靜謐中。有幾個荷鋤挑擔的農人,正在村中四處走動,似乎正打算出村幹活一般。
“大帥,前面就是集裡寨,是金鄉縣第一大鄉鎮,土地肥沃,存糧積多,還有好幾個大財主呢。大帥你看,前面有村民走動,說明他們在聽聞我等要返回河南後,已是紛紛返鄉。現在,卻是我軍下手的最好時機。”
安和尚急急說完,黑蠍子忍不住猛吞了一口唾沫。
“他孃的,總算找到一隻肥羊了!兄弟們,操傢伙,跟某家上,富貴發財就在眼前了,衝啊!”黑蠍子猛然喝一聲,率先刷地拔出腰刀。
“衝啊!”過山虎、一根毛等流寇將領,亦是紛紛叫喊起來。
每個流寇眼中,都滿是貪婪焦渴的光芒,人人鼓譟着揮舞刀槍,一窩蜂似地從村子入口一擁而入。
一隻藏在一棟房屋後的千里鏡,正在密切關注這些猛衝進村的流寇。
這隻千里鏡放下後,露出一張英俊又眼神銳利的面孔,此時,這張面孔上,浮起了淡淡的微笑。
這個人,便是李嘯。
經過長時間謀劃與控制,今天,終於到了收網的時候。
安全司的暗哨們,暗中已與安和尚聯繫好了。讓他於昨夜,帶着全體流寇,來到了李嘯軍設下埋伏的金鄉縣集裡寨內。
方纔那幾名在村中閒逛的農人,皆是安全司哨探們假扮。實際上,全村百姓皆已被轉移,而現在村子各個出口已全部圍上,只留得村口進入,這是一個標準的請君入甕的埋伏陣型。
李嘯看得清楚,流寇只有一百多名騎兵,餘者皆是步兵,那些穿着殘破盔甲,且手中武器較好者約一千餘人,應是最爲核心的流賊老營。而那些什麼盔甲也沒有,只有一把武器在手的,則是流寇的新附軍兵及剛剛裹脅的百姓。
黑蠍子部全部衝入村中,他們驚訝地發現,原本應該被嚇得雞飛狗跳,百姓哭喊逃命的村子中,卻依然一片靜默。
此時,天已大亮起來,黑蠍子四處張望,方纔那幾個農人早已不見蹤影。
作戰經驗豐富的他,彷彿已預感到了什麼,瞳孔頓是一縮。
他慌忙四下掃視一遍,立即發現,安和尚和他手下那幾十名前來投誠的匪兵,已是無影無蹤。
黑蠍子在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孃的,原來,自已早就成了別人的一枚棋子!
安和尚,你這混蛋,騙得老子好苦!
“安和尚,你他孃的給老子滾出來!老子被你騙了!”黑蠍子發出近乎絕望的嘶吼。
沒有人回答他,只是從村子的各個出口處,傳來整齊的腳步前進聲和盔甲摩擦的嘩嘩聲。
“快撤!”黑蠍子拔轉馬頭,放聲大喝。
晚了。
各名皆是一臉驚惶之色的流寇,還未來得及行動,就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整齊的“轟”的巨響。回頭望去,一排一百多人的盾兵,已將村口撤退之路嚴密堵死。
黑蠍子一顆心,頓時如沉入冰淵之底。
完了,被徹底包了餃子了。
“大帥,快看,那邊屋頂也有人。”過山虎的聲音打着哆嗦。
黑蠍子啊了一聲,猛地扭頭,立即看到,遠處那村中祠堂的屋頂上,六十名手裡端着修長而烏黑魯密銃的銃兵,銃上掛着的火繩燒得滋滋響,每個銃兵都是一聲不吭地向自已這裡瞄準。
流寇們頓時更是騷動不已,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絕望之色。
一片讓人窒息的寂靜中,突然有細微的馬蹄聲傳來。
“大帥,快看,那邊來人了,定是這些官軍的頭目。”一根毛驚恐地說道。
他說得沒錯,此時,李嘯在田威安和尚一衆人的護衛下,於黑蠍子前面一排盾兵後面站定。
看着正洋洋得意與李嘯並馬而立的安和尚,黑蠍子恨得直咬牙。
“你就是那個黑蠍子?”李嘯以一種平淡的語氣問道。
“正是某家,你是哪個明狗!”黑蠍子大聲喝道。
“在下李嘯,乃是明軍把總,今天在此得遇黑頭領,倒是幸會。”李嘯臉上露出微笑。
“屁話少說,我軍中爾奸計,悔不當初。爾要戰便戰,哆嗦個甚!”黑蠍子猶是齒強牙硬。
“哼,黑蠍子,你現在已被我軍四下包圍,斷無脫逃之理,本官勸你認清形勢,趁早投降,不然,本官定要取你與你一衆手下之狗命!”李嘯說到這裡,臉上已是顯現猙獰之色。
“哈哈,老子從陝西打到這山東,還從未投降過!今番,老子就與你拼個你死我活!”黑蠍子舉刀大喝:“衝啊!殺明狗啊!”
“衝啊!”流寇又鼓譟起來,由一百多名騎兵打頭,流寇們發狂般地衝向李嘯的位置。
李嘯面無表情地揮了揮手。
有如密集的爆豆一般,六十杆魯密釵響起了四十多根,鮮紅的餘焰在濃密嗆人的煙幕中隱現,四十多顆三錢重的細小鉛彈,發出有如死神歡笑般的輕微尖嘯,向黑蠍子的方向疾速撲去。
黑蠍子旁邊的那些幸運未中彈的護衛騎兵們,驚恐地看到,黑蠍子背上,以及他胯下的坐騎,突然綻開了許多朵小小的血花,黑蠍子搖晃了一下,一聲不吭,與自已那悲鳴的坐騎一併摔倒。
另有十幾名運氣不好的騎兵,也紛紛中彈,慘叫着從馬上掉了下來。
被猶然渾身抽搐悲鳴不已的坐騎壓在身下的黑蠍子,就這樣無聲地死掉了。
前衝的流寇們,頓是突然一滯。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呆住了。
“降不降?”安和尚如雷般的劇吼,在每個流寇耳邊炸響。
“降不降!”
“降不降!”
“降不降!”
。。。。。。
所有的李嘯軍兵一同嘶聲大吼,連綿的喊聲有如春雷滾滾,讓整個集裡寨的天空都在顫抖。
“降了!大人,我們降了!”
稀里嘩啦的扔下刀劍聲,和撲通撲通下跪的聲音,以及低低的哭聲與斥罵聲,頓時響成一片。
這場謀劃了近一個月時間的戰鬥,就這樣,在十幾分鍾內就結束了。
甲總總長田威滿臉遺憾,他惱怒地啐了一口:“真他孃的一羣慫貨!一頓排槍就投降,老子的刀頭還沒過血呢。”
李嘯軍沒有任何傷亡,除了打死打傷了十多名流寇騎兵外,共抓獲流寇5340名,繳獲可用戰馬112匹,數百件破爛盔甲,刀劍槍盾數千只。
下一步,便是甑別流寇。
有了曾經打過黑蠍子部流寇內部的安和尚來指認,甄別工作開展得十分順利。
諸如穿山虎,一根毛之類,手上沾了太多良民百姓鮮血的惡徒,共計二十九人,全部被一字排開押跪於地,然後,就地斬殺。
一聲喝令,刀光齊飛,二十九顆頭顱瞬間落地,從脖頸處噴涌而出的鮮血,將暗黃的土地洇染得一片鮮紅。
所有觀看的李嘯軍兵皆是臉無表情。而被李嘯強令觀看的被收押的流寇,看到這些幹盡壞事,曾經在他們面前作威作福的流寇將領,皆已是身首異處,各人無不面如土色。
一些原本還想着趁亂逃跑的陝西老營軍兵,見到這恐怖的一幕,再沒有人敢拿自已的性命開玩笑。
這便是李嘯想要達到的效果,殺雞嚇猴,從而讓這幫兇狠的流寇,再沒有半點反抗的鬥志。
很快,其他結果報了上來。
老營軍兵共1065人,新附軍兵兩千餘人,剩下的全是最近裹脅的河南百姓。
李嘯下令,將那些老營軍兵與新附軍兵全部收押,那些被裹脅而來的百姓,李嘯則打算讓他們自行回家。
讓他沒料到的是,聽說李嘯要放他們走,那些百姓紛紛跪地不起。
“李大人,俺們在河南的老家,皆已流寇焚燒擄掠完了,我等已是無家可歸。求大人開恩,收留俺們,俺們啥活都能做,有口吃的就成!”幾名年輕大點的老漢,對着李嘯,納頭便拜。
李嘯長嘆一聲,虛扶了一下,亦說道:“各位,古話說救人救到底,各位既信得過李某,那麼,就皆留下來吧。本官定會給大人一條活路。”
聞得李嘯之話,伏跪於地的百姓皆放聲大哭,紛紛感謝李嘯的活命之恩。
李嘯方讓他們退下,立有軍士來報:“大人,兗州知府尼澄大人到。”
李嘯連忙率領衆將迎接。
尼澄,字登甫,北直隸鉅鹿人,崇禎年間進士,崇禎五年時,因前任兗州知府王廠干與魯王朱壽鋐不和,只幹了不到一個月的知府,便被朱壽鋐誣陷入獄,最後死於流放途中。隨後由尼澄接任。
尼澄爲人,比性格耿直一條筋的前任知府王廠幹要圓滑得多,待人接物皆是不卑不亢,和緩有度。但此人內心之中,極有主見,相當機敏決斷。在崇禎十一年的清兵入寇山東時,正是此人率領兗州兵將拼力死守,才擊潰了來襲的清軍,保得兗州府城不失。時任魯王的朱壽鏞大哭而道:“非是尼公救命,我閤府皆亡矣。”
尼澄最後由於操勞過度,於崇禎十三年病亡。他死後,兗州百姓集資爲他立了德政碑,碑文出自文學大家範淑泰之手。
李嘯與尼澄前段時間已打過交道,對這名精明幹練又待人和藹的兗州知府,印象頗深。兩人初次相見後,很快就言語甚歡。對於李嘯要求的提供糧草一事,尼澄亦是爽快答應。
尼澄在心下,甚至還有佔了便宜的感覺。
自已僅僅只需提供糧草,便可得到李嘯軍這般精兵強將的大力援助,日後還會長駐單縣以御流賊,卻讓自已這個兗州知府,減輕了不少的壓力。
聽聞李嘯軍在短短十多分鐘後,便已全部消滅收降了流寇,正在金鄉縣城等侯消息的尼澄,十分驚訝,連忙帶着數百石糧草和一百多頭肥豬,趕至集裡寨****。
“李千戶這般快速便將這羣流寇消滅收降,真是少年英雄,足智多謀。尼某實爲佩服。”身着從四品的文官官服的尼澄,臉上笑容十分燦爛。
“尼知府過譽了,非是尼知府大力協助,本將安得收此全功。”李嘯微笑道。
兩人隨後在村中找了個僻靜之處坐下,尼澄壓低聲音道:“李千戶,敢問貴部接下來,該如何處置?”
李嘯知道,尼澄是怕自已徑回赤鳳堡。便微笑着對他說道:“尼知府,勿需擔心,我軍接下來便直往單縣而去,擇地建堡,駐軍安民。”
尼澄臉上頓是生輝,他一臉笑容道:“甚好!甚好!有李千戶這等強軍長駐我兗州,本府肩上之任輕省多矣。”
心情大好的尼澄,隨後又慷慨表示,李嘯軍去單縣後,直到建堡完成,這段時間內,全體屯駐軍兵的伙食供給,可皆由兗州府負責。
李嘯心中亦是極喜,連聲道謝。
尼澄忽又想起一事,他問道:“大人,前段時間,黑蠍子部在單縣荼毒,各處村寨皆被燒燬,這些村民雖留得性命,但將來的活路,卻是堪憂啊。”
李嘯笑道:“不妨事,尼知府你可給單縣趙縣令下達通知,但凡家園被毀之單縣村民,可來助我軍在單縣建堡,本官會給他們按月付予薪資並負擔伙食,待堡成後,他們便可拿這筆工錢,回家重建房屋。”
尼澄心下石頭落地,他感慨地向李嘯拱手說道:“李千戶心繫百姓,真乃仁心之士,且受本府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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