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牧文看着王守仁,感覺他愈發的真實親切了起來。“呵呵……”他清了清嗓子,想要藉着剛剛羅欽順、王廷相兩人的事情發問,可是卻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始。
王守仁這時候打破了這片刻的尷尬,“王廷相王侍郎,雖然我與他的觀點不同,但是對於這紛亂的時局還是有着共同的看法的。”王守仁輕聲說道。
“怎麼?”曹牧文問道。
“你自是不知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情,王侍郎的想法我也是知曉的,這也是沒幾天的事情了,其實我接到兵部來的命令,要我集結軍隊,整理軍務練兵整兵,多少也有這位王廷相的原因。”
這麼一說,自然引起了曹牧文的興趣。王廷相是在去年就任南京兵部侍郎的,雖然南京六部的權利很小,大部分情況下沒有什麼權利,但是起碼還有上奏本說話的權利,畢竟一個侍郎的職位,上奏疏到京師的兵部還是會有幾分作用的。要是兵部本身就有如此的打算那就更有推波助瀾之作用了。
念及此處,曹牧文便問道:“大人,卑職斗膽問一句,兵部下達命令讓您在這裡整兵練兵而沒有派您立即前往一線去剿匪,這幾個月來的林林總總髮生的事情,多少都有王廷相王侍郎的作用?”
“哈哈,這倒沒有。”王守仁說道:“要說全是其人一本奏疏所能達到如此作用,那可就太厲害了,但是他的的確確是給兵部上過一道褶子,這他也在與相辯論的書信中另外提起過。我早就知曉了。”王守仁沉聲回到,一邊說着,一邊夾起菜來。
曹牧文明白了幾分,看樣子王守仁雖然和另外兩人論戰許久,但是高人終究是高人,就是罵街也是罵的有水平的,是罵出涵養的。王守仁看樣子是在於另兩位相互論戰,實則也是如此,但是卻不止如此。特別是王廷勳昂,他作爲南京兵部侍郎,身居高位,雖然實權不大,但是“站得高,看得遠”,畢竟身處兩大官場之一的南京,又擔着侍郎的官職,看事情自然有一份的高度,或許在某些局勢上會有着王守仁不容易發覺的便利。還好,王廷相自然不是個小肚雞腸之人,均是大家,雖然觀點不同,但絲毫不會妨礙大家相互欣賞,相互成爲至交。雖然王守仁和他們是否如此曹牧文不知道,但是隻從王守仁現在執行的事情來看,他們是達成一致了的。曹牧文沉思着。
“現在看起來江南多省發生了匪亂,一般人看着着實會覺得天下大亂了。其實這天下雖亂,還沒有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要不然,也沒有我們這些文人的活計了。”王守仁說着說着,自顧自的笑了起來。
曹牧文明白了,便開口問道:“看樣子,大人還有王侍郎王大人早早在心中便談及過這些事情了吧。而且,看起來您和他已經達成一致。”
“嗯,我與他起先也只是在相互論質問的書信內容中探討過江南匪亂的緣由,沒想愈談愈深,愈談就愈加的深入,談着談着,這倒佔了書信內容的大本了。而且……”王守仁一邊說着,一邊端起了碗來,並且示意對面的曹牧文也一同吃,不要拘束,。後者點了點頭,也不再有絲毫的拘束。曹牧文拔了幾口飯後,在王守仁繼續說起之前先問道:“看樣子,大人和他就現在數省的匪亂不但探討許多,而且已經有了些對策了?”
“其實所謂的對策二字,從來都沒有過。”王守仁沉思到,“若是知道‘*’四個字,就不會有現在的匪亂,這便是最好的對策,就是不讓匪亂髮生。”
“可是已經發生了。雖然難以讓人承認,但是自古以來就是有些個狗官壓榨百姓,外加橫行鄉里。自古以來便是如此,歷朝歷代均有,又有什麼辦法?正所謂‘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曹牧文一時間心直口快,便脫口而出。話一說出來,便立即後悔自己口不擇言了。
王守仁聽了卻沒有不悅,自是笑了笑,便說道:“沒什麼打緊了,我小的時候也是如此。我還專門問過我的父親,爲什麼總會些農門不好好種地而去造反?爲什麼放着好日子不過而造反?當時也真的年少無知。”王守仁有些自嘲的笑道。“其實人人年幼的時候都是如此,年少輕狂一些也是好的,免得人到老了會後悔自己年輕時候畏首畏尾。沒什麼打緊的,家父當時也沒有給我什麼回答,便是輕撫我的頭笑笑,說‘以後你便會明白了。’”
曹牧文聽了也是好笑,這位王華王老爺子也真是和中國所有的父母一樣,來一句“以後就會明白了”來搪塞,曹牧文小的時候也是如此,誰沒問過些讓人“難以回答”的問題?當時要回答真的有些困難,其實一些事情不消說得。只待得孩子長大了,無須解釋便可明瞭了。
王守仁接着道:“貪官就像‘均貧富’一樣,都知道這東西不好,總會幻想若是天下沒有貪官該有多好。百姓人人有其田,人人豐衣足食,誰還會造反呢?其實呢?歷朝歷*宗之時大都如此,但是時間一久種種弊病便會出現。貪官只是其中一例而已,只不過看起來最爲棘手,最爲重要。貪官不可能沒有,便如同‘均貧富’一樣。”王守仁說着說着,語氣便變得有些重了,看起來是入了神。曹牧文從一邊聽得真切,也看的清楚,知道自己不便去打斷他,並且也很感興趣,好像連自己都許久沒有感覺到的激情上涌,便也聽着王守仁說話。
“‘均貧富’三個字,寫來不過二十幾劃,寫來簡單,讀來輕鬆,看起來也讓人倍感神往。但是……哼哼。”王守仁突然間輕聲笑了起來,語氣間有絲絲不以爲然。曹牧文自然也是明白的,所謂“均貧富”真的是中國數千年來大多數人的一種不切實際的夢想,而且這種夢想延綿不絕,不但明朝有,幾百年後的時代裡也是如此,甚至愈演愈烈,兩廂一比,前者實則小巫見大巫了。要說“均”着一個字,又有哪個時代能比得上那個“偉大”的時代。但是這個真的可能嗎?可行嗎?我們,正因爲是人,所以“均貧富”一直是我們難以忘卻的夢想。也正因爲這是夢想,所以它永遠不可能實現。曹牧文一直有這樣一種想法,就好像美國開國元勳那句經典詮釋法律的話:“若是人人都是天使,那便不需要法律了,若是人人都能直覺遵守法律,那便不需要應運法律而出現的政府了。”但是人畢竟是人,人不是天使,更不是人,所以“均貧富”永遠不可能實現。若是真的有一天實現,那麼我們就不再是“人”,不是“天使”就是“魔鬼”了。
王守仁又自斟了酒一杯,說道:“雖然‘均貧富’不可能,但是安居樂業卻是必須的。但是歷朝歷代的舊事,總是亦如往常的重演着。起先的安居樂業很快就化爲鏡花水月。百姓們沒有了田地,看天吃飯的人就沒有了‘天’,也沒有了‘地’,等待他們的或許會有朝廷的救濟。但是此時,之前所論及的某些貪贓枉法之輩便會出現,斷掉百姓們最後的活了,如此一來,縱然是誰,都不得不爲了自己的活路而考慮那最下策的下策了。”王守仁一邊說着,語氣越來越沉重,也越加的低沉。
“唉……”曹牧文也很合適宜長嘆一口氣,“正所謂‘官是狗官,民事刁民’。既然當官的已經是狗官,就讓民也去刁吧,甚至是做個‘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