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第四十八章

潘明德帶了薔薇先飛到加拿大西部的阿爾伯塔省, 雖然上海還是秋高氣爽,但是這邊已是大雪紛飛,已經有人等在機場接了他們, 車子往郊區駛去。薔薇看向窗外, 因是北方極寒地區, 沿途兩邊種着許多松針樹, 濃郁嚴密。車子往前一直駛去, 人煙越來越少,到最後,只偶而可以聽見林中傳來一兩聲動物在雪地裡跳竄追逐的聲音, 已完全不見房屋和人影。

幾個小時後,車子停在一棟現代別墅前, 兩個人只帶了簡單的行李, 不過就一隻箱子, 司機把箱子提進屋子裡隨後也駕車離開。

房子裡有充足的暖氣,薔薇脫了手套和帽子, 打量着四周問,“你說的就是這裡嗎?”

“我們先在這裡住一晚,明天繼續北上。”

“還要北上?那是哪裡?”

“大熊湖。”

“這裡已是冰天雪地,那裡會是怎樣的一個世界?”

“只有你和我的世界。”潘明德微微一笑。

“可是怎樣去?”她不解。

“你不是說我是無所不能的小飛俠嗎?所以沒有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

薔薇很好奇,可是也不再多問, 她總是信他的, 只要有他在, 她便安心。

夜晚, 四周寂靜, 薔薇拉開臥室的窗簾,外面雖然沒有燈光, 可是地上樹上都是厚厚的積雪,整個世界都是晶瑩光亮的白。她躺回牀上,看着外面又飄下鵝毛般大雪,心裡從沒有這麼安寧過,她閉上眼睛,一夜無夢到天亮。

早上她換好衣服走進客廳,並不見潘明德,她推門出去,只見他在院子里正給車輪上防滑鏈,“我們要去哪裡嗎?不是自駕去大熊湖吧?”她站在他後面問。

潘明德回過頭來說,“我去市裡買防寒衣物,你在家裡等我,我下午就回來,你有什麼要帶的嗎?”

“紅酒可以嗎?”薔薇難得好心情。

“廚房裡有吃的,你自己一個人在家記得吃飯。”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路上開車小心。”薔薇哈着雙手。

潘明德過來握了她的雙手在掌心,直到她的手有一絲暖意,才說,“趕快進去,關上房門。”

他駕車到了市區,買好禦寒衣物,衣服鞋子全都防寒且防水,輕柔暖和,又採辦了其他必須品,又想起薔薇說的話,果然提了一箱子紅酒放車上。而後到附近的餐館吃了午飯,又駕了車原路返回。

公路上的車輛很少,雖是雪地,但因輪胎裝了防滑鏈,他的車速並不慢。一個小時後車子拐上另一條公路,沒多久,後面一輛車子打了燈超過來,那車子的速度也極快,兩個車子車身有輕微的摩擦,潘明德趕緊踩剎車減速防止追尾。路上的積雪被過往車輛不斷碾壓,已融化開來,路面又溼又滑,因剎車踩的太急,車子飛快的在原地轉個圈,而後衝出路邊的防護攔,落下山崖去。

超車過去的司機已是從後視鏡上看見這一幕,趕緊停了車跑到懸崖邊看。潘明德的車子掉下五六米後被崖上斜斜生長出來的一棵樹攔住,車子懸在山崖和樹的之間,並沒有再滾落下去。車中氣囊已經打開,他人並無大礙,可是被困在車裡也無法出來。

那司機撥了急救電話,然後在路邊等着,又大聲向山崖下喊,“你還好嗎?”潘明德大聲回了他。

因這地方偏僻,一直約莫過了半個小時,交警,救護車和拖車才趕到。因是懸崖邊,位置險峻不好操作,鉛色的雲壓一直壓下來,很快又下起鋪天蓋地的大雪,白茫茫的一片模糊了視線。

交警商定了方案,大家足忙了幾個小時才把車子吊上來,救護人員趕緊拉了潘明德上車,饒是他一再對他們說自己不過是輕微的小傷,並不嚴重,他們還是堅持把他帶到了醫院,給他細細的做了全身檢查,又拍X光。

別墅裡並沒有裝固定電話,薔薇國內的號碼在這裡也不能用,潘明德心下着急,可是也無可奈何,只能耐了性子等着檢查結果出來,才能趕回去。

下午吃過飯後,薔薇穿上帽子手套到房子周圍散步,白茫茫的林海雪原,濃濃密密的松針林一望無際。天空中鵝毛般的大雪片片落下,悄無聲息的落在地上,樹上,屋頂上,整個天空大地都晶瑩透亮,轉爲琉璃世界。她仰起頭,雪落在她臉上,天氣這樣冷,鼻尖臉上都是涼涼的,可是自從接二連三的變故後,她的心情從未如現在這般輕鬆過。她伸出手去,雪落在手套上,她握住,又展開,已悄無蹤影。她走到樹底下,雙手用力搖晃着,樹葉上的積雪紛紛滑落下來,她大笑着趕緊跑開去。此刻的她彷彿又回到了童年,如孩子般天真爛漫,自己一個人自娛自樂的嬉戲起來。

天空灰灰的,並看不出已經幾時,她估摸着小飛俠該回來了,她也玩夠了,便回到屋子裡等他。她坐在沙發上等了許久,直到昏昏欲睡起來,他卻還未回來。有兩次,她聽到門口傳來吱呀聲,便趕緊跳起來去開門,可是門外並沒有人,不過是風吹着門的聲音,她失望的又回到沙發上坐着。

外面天色已黑,昨日有小飛俠陪着自己,並不覺得孤寂,可如今剩了自己一人,她便覺得四周都寂靜的可怕。她開始擔憂起來,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他是不是出了意外?他對她的承諾從未食言過,對這一點她從不懷疑,既然他說過下午回,那麼肯定下午便會回來,她看着牆上的掛鐘,已是晚上九點。

她害怕焦慮,在漫長的等待中她也忘記了吃晚飯,多等一秒,她的心就多一分不安。她乾脆走到窗口邊,盯着回來的路,若他回來,自己第一時間就可以看到。她站窗口站了許久,可是都未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路口。

她心急如焚,坐立不安。那種一次次失去的恐懼和痛苦又回到她身上,她害怕他就這麼消失,沒有留下一絲片語,就如同她的父母。她坐在沙發上雙手交叉緊握了拳頭,喃喃的祈禱着,“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小飛俠,你快回來。”

她無法再在房子中呆下去,胸口彷彿壓着千斤重的大石頭,她只覺得悶的厲害,她推開門出去,外面風迎面刮過來,如尖刀般割在臉上,這樣的冷,她不由自主的打個寒噤,可是心裡反而舒坦了。她抱膝坐在門口的臺階上,靜默的看着漫天飛舞的雪花,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可是終於聽到警笛聲,由遠及近。她心下慌亂起來,她聽到自己的心突突的狂跳,不會的,不會的,他一定不會出事的。她站起來,眼睛睜的大大,看着警察從車上跳下來,她只覺得全身再也沒有力氣,她一動不動的站在門口,手指緊緊的抓着牆邊,眼睛死死的盯了前方。

車子後座的門推開來,潘明德跳下車子,她飛奔跑過去,撲在他身上,可是並說不出一句話,只是緊緊的抱着他,半天都不肯鬆開。警車既已把他送到,道過別後又一路呼嘯着回去了。

薔薇終於鬆開他來,看到他額頭上包着的紗布,不安的問,“你怎麼受傷了?”

“車子打滑,掉到山崖下去了,幸虧被大樹卡住,你看我好好的,沒有任何事。”又問她,“你怎麼不在屋裡等,外面風這麼大。”她的手她的臉都是冰涼的。

“我擔心你,我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她前後的仔細看他,確認他無恙才放下心來。

“傻瓜,我不是好好的站在這裡嗎?來,我們進去。”他牽了她的手往屋子裡走,“可惜今天我們去不了大熊湖了,還有買來的東西都在車裡,也要明天才能送過來。”

第二天清晨,雪已經停了,一大早就有人把昨天落在車裡的東西送了過來。薔薇和潘明德一起吃過早飯,收拾好衣物,薔薇問他,“怎麼去呀?”正說着就聽到外面直升機的轟轟聲。薔薇驚訝的看着她,而後朝門外跑去,看到門口空地上停着一架小型直升飛機。

潘明德跟在後面提了行李出來,扶了薔薇上飛機,又朝駕駛員點點頭,飛機即刻起飛,朝大熊湖方向開去。

薔薇從飛機上看下去,只見屋子越來越遠,越來越小,逐漸變成一個小黑點,而後消失在視線中。那些松針樹,本是一棵棵清晰可見,漸漸的也連成一片,延綿不絕,十分壯觀。而後出現一泊一泊的湖面,湖水碧綠,如鑲在大地上的綠寶石般,美麗動人。飛機大約飛行了兩個多小時,漸漸落下雲層,低飛起來,薔薇知是已快抵達。

大熊湖有一半在北極圈內,這個季節已結了厚厚的冰,她趴在窗口看下去,白茫茫的冰面上停着一棟木屋,離湖岸並不遠,湖上是冰,岸上是雪。她睜大眼睛,纔看明白,那不單是一棟木屋,而是船屋,屋子建造在大木筏上,煞是小巧可愛,這簡直就是一個童話般的世界。她回過頭來,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潘明德笑,他也笑,他知她肯定喜歡。

飛機緩緩降落在冰面上,兩個人下了飛機,駕駛員也跳下來,幫他們一起把一些生活用品搬到屋子裡,而後上了飛機同他們兩個揮手道別。

薔薇擡起頭看飛機駛到天邊,漸漸模糊,終於不可見。冰,雪,天,地,仿似都連在一起,整個世界都只剩了白茫茫的一片。

“現在只剩了你和我,沒有人會來打擾,若在這裡住上幾個月,你會不會覺得孤寂?” 潘明德問她。

“住上一輩子都可以。”薔薇很乾脆的回。“可是若我們需要採購東西怎麼辦?”

潘明德取出口袋中的衛星電話,“只能打電話讓傑佛迅送來,我們現在哪裡也去不了了。

傑佛迅是剛纔那位年輕的飛機駕駛員。

“哈,這纔是真正的與世隔絕,世外桃源。”薔薇推門進去,脫了帽子和手套,細細參觀起來。木屋內同普通住宅沒差,該有的都有,廚房,餐廳,臥室,沙發,一應俱全。地上還鋪了厚厚的地毯,踩下去,足音都淹沒其中,妙就妙在竟然還有壁爐,裡面已燃了融融的爐火。

潘明德打開行李,把東西都拿出來,薔薇把食物拿進廚房去,立即動手做起咖啡來,她打開廚房的櫃子,裡面竟然還有一大盒黃糖,她喜出望外,端出咖啡來。兩個人一人一杯,握了杯子在壁爐前烤火,火光照在她的臉上,是一層淡淡的昏黃色,她覺得整個人都是暖烘烘的。

“你就這麼和我住在這裡?公司怎麼辦?”薔薇問他。

“你現在纔想起問我這個?”潘明德笑,“我已經好幾個月都沒打理過了,可不是從現在開始。不過公司有梓宣和熠霖在,你大可放心。”

“梓宣姐,我還沒好好當面謝她。”薔薇指的是她給她輸血的事。

“要謝她,還不容易,將來總有機會的。”

“不是說要在這裡住上一輩子嗎?”她反問。

“我倒想,但是我們還要靠他們工作給我們支付這裡的賬單,如果我們再也不上岸,他們也從公司跑掉,我們吃什麼?”他嚇她。

“哈,那我們只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冬天的時候把冰鑿開釣魚,春天的時候上岸種菜。”

“聽着倒也不錯。”他爽朗的笑。

“你不大讚成嗎?現在就開始害怕寂寞了?”她打取他。

“剛相反,我從來就沒有如現在這般享受寂寞。現實世界,人情冷暖,管他真實虛假,同我們再也沒有關係了。”

“要是哪天你膩了,想上岸的時候就告訴我,我不能讓你一直只陪着我一個人過。”

“除非你想,否則,永不。”他答。

薔薇心下震動,抱了咖啡,低着頭一口一口的喝着,若有所思,火光在她眼裡跳躍閃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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