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憑風浪起,吳佩孚在衡陽則照樣我行我素,完全不理會各方的反對和譴責。
別人有問,他必有答,別人有來言,他有去語。這是個極善針鋒相對的人,因爲段祺瑞電報中責吳說“爾從予多年,教育或有未周”句。他便在覆電中戲稱段爲“我師”,自比“諍子”,他說自己通電主和乃是“仿照我師在孝感時通電主張宣佈共和,實系由我師教育而來。”
段的電中說“軍人應盡服從之天職。”吳的覆電則說:“學生直接服從者曹使,間接服從者陸海軍大元帥(指馮代理總統)。大元帥希望和平,通國皆知。經略使在漢表示和平,學生即根據實行,謹守服從,無以過之。”
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吳秀才的巧言善辯,讓段祺瑞哭笑不得,也讓世人引爲笑談。
他在通電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對張作霖回擊:“津議陽爲去馮舉徐,陰實倒閣復辟,干犯紀綱,莫此爲甚。蠻軍(指奉軍)滿布畿輔,雷震春、張鎮芳、萬繩栻、胡嗣璦等遁跡津門,與某督秘密連繫,是爲明證。”
接着,吳又有電致段,否認主和是受人之欺:“倡議和平,實出學生本心,即非受人嗾使,亦非被人愚弄。……大勢所趨,非和無以善其後,如果中央能欣念民主……毅然爲和平之表示,西南必當就我範圍,實在學生把握之中。……如蒙俯如所請,則南人不反,擔保十年。後如無效,學生以一師之力,平之足矣。”
在保定的曹錕很無奈,對於自己的這個得力干將,只能是善言訓斥:“宥電悉,引經據典,大放厥詞,施之於同等尚且不可,顧可於尊長之前妄發議論?寧不知芝揆(指段祺瑞)再造共和,淡於權利,只以大局所關,同人邀請,不得已再出東山,其所以不能遽事和平者,實因南人復反也。……來電謂宣戰媾和爲大總統特權,不知媾和者,乃對外,國內疆吏跋扈,武人肆虐,惟有出於討伐之一途。又津議種種尤爲無稽之談。該師長信以爲真,何愚闇至此。……芝揆素有含容,兼與該師長有師生之誼,應即具電婉言謝過。幸勿再逞意氣,致貽他人以口實。是爲至要也。”
吳佩孚對北方局勢看得很真切,他了解段祺瑞今日在北洋派中,只是一個虛聲號召的領袖,並沒有強大而堅固的實力作後盾。至於那些氣壯如牛的督帥們,又都是些自私自利之輩。吵吵鬧鬧是可以的,一旦真刀真槍就膽小如鼠了。
事實上,無論是段祺瑞還是曹錕,不管對吳秀才如何不滿,但也只是口頭上指責,而不敢有進一步的行動,諸如撤職查辦之類。
吳雖只是個師長,但手握一支能征善戰的勁旅,又駐在最前線。如果把他逼急了,率部投向南軍,後果肯定不可設想。
這位吳秀才果然有持無恐,竟敢發電叫號:“如不允下停戰令,師長等回防待罪,請即派員接替。”
曹錕不是不愛護吳,只因身在北方,身不由己。又何嘗不知吳是他的政治資本,但投鼠忌器,只好作面文章,用電斥吳來敷衍各方。
三十一日吳佩孚有答覆曹錕電,表示堅決主和:“一俟和局告成,當北上請抗言之罪。”
北方軍人中也有多人附和吳佩孚主和,如原駐防江蘇,剛調到江西的第十九師師長楊春普,就幾次發出通電響應吳。
吳佩孚也藉此大做文章,把所有同情和響應他的通電都轉交全國各報發表。
自己營壘內的反戈一擊,有更大的殺傷力。主和聲浪和譴責中日密約、痛斥安福國會呼聲彙集到一起,波濤洶涌。強大的輿論壓力下,段祺瑞被逼無奈只能把武力統一政策推遲一步了。八月三十一日國務會議決定,命令前敵各軍暫取守勢。
這樣一來,吳秀才這個小小的師長,就一躍而成爲扭轉乾坤之人。
不僅如此,同日,段發出通電,宣佈本人將在政.府改組後引退。
電雲:“往者滇黔諸省獨立自主,祺瑞仰承明令,從事討伐,方據全勝之勢,忽倡調停之說,祺瑞引咎乞休。詎中央方從事調停,而長嶽失勢,荊襄擾攘。彼時祺瑞專事籌邊,不願再綜政權,而大總統親自敦促,我同袍函電交馳,迫不容己,重負仔肩。受任以來,仍以統一爲職志,和平爲希望,與大總統同心同德,備挽劫運。荏苒經時,而統一之局尚需時日,將士疲勞於外,人民疾苦於下。
“今值國會告成,組織大總統選舉聯合會,元首改任之時,即政局重新之會,祺瑞自應及時引退,遂我初服。……所有前敵各軍隊,希即明修戰備,嚴防煽惑。倘有疏虞,危及國本,則前敵諸將領與任地方之責者。對於國家人民,皆有不可辭之咎也。”
段這通電報是在安福系操縱的國會已經開會,改選總統,合法倒馮的時機已經成熟時發出的。他先表示下野,是以此迫馮國璋實踐同時引退的諾言。
但他下臺後,不但是新選的總統的後臺老闆,還保留了參戰督辦職務。說是下臺其實還是在臺上,而馮下臺可就是真的下臺了。
馮段兩人的鬥爭,在安福國會召開後,馮已是徹底失敗了。
段系決定不顧一切改選總統,南方的桂系則盡一切努力想延長馮國璋的總統任期。
八月三十一日廣州非常國會宣言,將繼續召集護法會議,並進行總統的選舉。對於所有北京政.府締結的對外條約和公佈的法律,一概認爲無效。政學系的議員進一步主張即選馮國璋爲大總統。
九月二日廣州的軍政.府發表宣言,否認安福國會有選舉總統之權,如果選出了總統,西南決不承認。
段祺瑞仍然一意孤行,爲怕選舉發生意外,召奉軍一旅開到南苑。
張作霖藉機向北京政.府呈請恢復張勳的自由,而康有爲又公然到了北京,於是北京內外人心皇皇,以爲又要發生第二次復辟。
九月四日,安福國會組織兩院選舉,到會議員四百三十六人,徐世昌以四百二十五票高票當選爲總統。
據說投票前每位議員都領了出席費和一張徐世昌親筆題名的照片,少數不受控制的議員則以每張票五千元收買,由安福系所辦的華通銀行付款。
整個大選經費是從日本借款中提出的。議員們在投票後,段內閣分別不同身價聘他們爲顧問、諮議,每月送乾薪二百元到一千元不等。
九月五日繼續選副總統,兩院議員到者僅八十八人,因人數不足流會。副總統本有四個人有希望競選,是馮國璋、段祺瑞、張作霖、曹錕。馮、段已有承諾同時下野,張作霖亦自動放棄,於是只剩下曹錕一人。
交通系主張不要選北洋軍人,“以免西南更走極端,俾讓徐世昌發動和平”。代言人是舊交通系領袖樑士詒。
北洋部分軍人認爲樑是廣東人,說他是想促成南方人當副總統,樑士詒則說他是希望緩選副座以留待對統一和平有功之人。
樑曾有函致北洋軍人申述自己意見書雲:“夫主張速選者,本謂選出曹使,則北洋系固結可期。士詒忝廁北洋有年,北洋系之固結,邇年來竭力經營,未嘗稍懈。然士詒愛北洋系,而尤愛國家;且愛國家,即所以愛北洋系也。夫主張速選,以固結北洋系者,惟知固結北洋系,而不知因此足令國家分裂。曷言乎足令國家分裂?今日大總統已下令勸和,全國士商,多求罷戰,是和平統一已爲全國心理所同趨,苟無意外之阻力發生,則和平統一,當可告成。今若速選曹使爲副座,則全國士商,不免大起猜疑,將謂中央又復主戰,而西南人士,必以爲故表對敵之意,是使已熟之和平終於無果。
“此足令國家分裂理由一也。西南對於主座之個人,本是同欽共仰,惟對於主座之選舉,猶以違法相攻,今若選曹使爲副座則彼等必合個人與選舉而並攻之,其終也必至危及主座,若是則政局愈紛,去和平統一愈遠矣。此足令國家分裂之理由二也。副座未選之前,則西南猶懷或歸己得之望,此望未絕,則和平統一之機尚存。若一旦選出,則此望遂絕,而彼等必自行選舉,若是則南北分立之局以成,而和平統一終於無望。此足令國家分裂之理由三也。有此三理由,故士詒主張緩舉爲有益於時局也。”
樑士詒因此一主張而和直系結怨,日後樑組閣受到的激烈反對,很大部分由此而起。
徐世昌當選總統後有電謙辭,這是北洋政.府官僚們例行地故作姿態。
電雲:“國會成立,適值選舉總統之期,乃以世昌克膺斯選,世昌愛民愛國,豈後於人,初非沽高蹈之名,並不存畏難之見。惟惓念國家杌隉之形,默察商民顛連之狀,質諸當世,返諸藐躬,實有非衰老之軀,所能稱職者。並非謙讓。實本真誠,謹爲我國會暨全國之軍民長官並林下諸先生一言,幸垂聽焉!民國遞嬗,變亂屢經,想望承平,徒存虛願,但艱危狀況,有什佰於當時者。道德不立,威信不行。紀綱不肅,人心不定、國防日亟,邊陲之擾亂堪虞、歐戰將終,世局之變遷宜審。
“其他凡事實所發現,情勢所牴牾,當局諸公,目擊身膺,寧俟昌之喋喋?是即才能學識,十倍於昌,處此時艱,殆將束手,此愛國而無補於國,不能不審顧躊躇者也。國之本在民,乃者烽火之警,水潦之災,商業之停滯,金融之頓挫,土匪劫掠,村落爲墟,哀哀窮民,無可告訴。吏無撫治之方,人鮮來蘇之望,固無暇爲教養之計劃,並不能蘇喘息於須臾。忝居民上,其謂之何?睹此流離困苦之國民,無術以善其後,復何忍侈談政策,愚我編氓?此愛民而無以保民,更悚惕而不自安者也。
“然使假昌以壯盛之年,亦未嘗無澄清之志。今則衰病侵尋,習於閒散,偶及國事,輒廢眠食。若以暮齒,更忝高位,將徒抱愛國愛民之願,必至心有餘而力不足,精神不注,叢脞堪虞,智慮不充,疏漏立見。既恐以救國者轉貽國羞,更恐以救民者適爲民病,彼時無以對我全國之民,更何以對諸君子乎?吾斯未信,不敢率爾以從,心所謂危,謹用掬誠以告,惟我國會暨我全國之軍民長官,盱衡時局,日切隱憂,所望各勉責任,共濟艱難,起垂蹙之民生,登諸衽席。挽瀕危之國運,繫於苞桑。昌雖在野,禱祀求之矣。邦基之重,非所敢承,幹濟艱屯,必有賢俊,幸全塵翮,俾遂初服。除致函參衆兩院懇辭,並函達馮大總統國務院外,特此電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