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前這個酒糟鼻老頭兒,以及剛纔的一切,如果說要類比的話,在小木匠有限的經歷中,只有兩件事情,能夠讓他如此刻一般的震驚。
第一件事情,便是在苗王墓中,那巨大的石像活了過來,然後轟隆隆地推牆離去。
第二件事情,則是當初前往渝城的水路上,那個姓莫的道士一劍斬殺水中的邪祟。
不過前者只是視覺上的震撼,而後者則是一瞬之間,遠不如此時此刻,那老琴頭一把刀砍翻拜火教四五十名兇徒那般震撼。
特別是跟他最後飛刀而來,將宛如輪圈一番,將一隊人馬全部割喉,以及一刀揮出去,刀氣縱橫數十米,將七八人連着人、帶了馬一起,全部都給斬斷了去,簡直就如同神蹟一般。
這樣的傢伙,莫非是神仙不成?
要知曉,就算是四五十頭豬,殺起來都得費些時間,更何況還是人。
而且還是全副武裝、窮兇極惡的拜火教門徒。
這幫傢伙,膽敢冒着馬家集的怒火過來截殺馬小霞、馬本堂和崔姓刀客幾人,必然是那精銳之輩,特別是那幾個領頭之人,小木匠都感覺心驚膽戰。
但此時此刻,他們卻全部都死在了這個鬼地方,着實是讓人爲之驚訝。
一個人的修爲,居然能夠強到這樣的地步?
原本小木匠獲得諸多境遇,自己又有了一身本事,這一路行來,頗有些年少輕狂,志得意滿。
然而此刻一瞧,頓時就知曉這人上有人,天外有天。
修行無盡頭啊。
小木匠誇讚完那酒糟鼻老頭之後,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打量着對方,老琴頭卻將那把造型奇特、宛如菜刀一般的大刀在手掌上一陣旋轉,隨後往腰間一收,那把宛如屠夫剁骨頭的巨大快刀,卻是消失無蹤了去。
而隨後,老頭兒將還帶着血的手放在了嘴裡,吹了一個呼哨。
那匹老馬踱着腳步,走到了老琴頭的跟前來,這老頭子對着小木匠說了一句:“你先等等啊,我給這幫人超度一下,免得變成厲鬼,回頭來找我麻煩,糾纏不休。”
說罷,他取了那老馬背上的馬頭琴,在這宛如人間煉獄的修羅場裡,緩步踏着血水和殘肢,開始一邊彈琴,一邊吟唱起來。
馬頭琴悠揚而蒼勁,莫名中有一股淡淡的悲涼,而他口中的歌聲也是如此。
只不過並非漢話,小木匠見識淺薄,也不知道是什麼語種。
但他總是能夠感受到一股說不出來的禪意,這樣的沉靜與滄桑,與剛纔老頭兒提着刀砍人的陣勢,截然不同。
彷彿兩個完全不同的人。
小木匠有些疑惑,而旁邊的小獅子則說道:“這個是蒙語,還夾雜着一些滿語,是薩滿們用來超度亡魂的祭歌,大概的意思,是——你是魔鬼,你是罪人,我要將你們押赴刑場,死後願神靈寬容,爲你們超度,超度那一切的罪惡,軀殼,靈魂,將得到解脫。你們要躺在山間之中,將所有的一切阻擋,讓風和雨洗禮着你們的靈魂,讓樹和鳥霸佔着你們的軀體……”
他給小木匠全程翻譯着,小木匠鄭重其事地聽着,一言不發。
差不多半刻鐘左右的吟唱,老琴頭來來回回唱了兩遍,方纔停歇,隨後他從懷裡摸出了一顆珠子來。
那顆珠子赤紅如血,懸浮在半空之中,卻散發着詭異的光芒,將整個空間都印染得一片血紅,宛如鬼蜮一般。
老琴頭唸唸有詞,隨後猛然一揮手,卻有一道金黃色的光芒落到了他們幾人這邊,而隨後,這邊的屍體,無論是人,還是馬,都有淡白色絲絮狀的氣息浮現,然後涌入了那血珠子裡面去。
緊接着,遠處的伏屍,也有了淡白色絲絮朝着這邊飛來。
它們顯得十分輕柔,宛如漫天的蒲公英一般。
瞧見這一幕,那胡和魯卻是蜷縮成一團,如同發羊角瘋一般地顫抖,嘴裡不斷呢喃着什麼。
不過他說的是蒙語,小木匠也還是聽不明白。
好在小獅子出身西北,對於各地語言都懂一些,對着小木匠低聲說道:“他說琴大爺是魔鬼,他現在在操控亡者的靈魂……”
小木匠聽了,雖然不太認同胡和魯的話語,但對於那老琴頭,卻多了幾分敬畏。
這樣的人,宛如天神下凡一般。
回想起來,剛纔自己倘若是有半分不敬之處,得罪了對方,只怕早就已經化作亡魂了。
瞧見了剛纔那些死於老琴頭刀下的一衆拜火教門徒,小木匠半點兒反抗的心思都沒有,因爲他知道自己這點兒本事,在對方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不過好在老琴頭對自己並無敵意,甚至還有些許好感,這才讓小木匠忐忑的心,多少有些舒緩。
而就在小木匠滿心驚疑、慌張的時候,那懸於半空的赤紅珠子卻是開始旋轉起來,緊接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屍首卻是開始瓦解,除了白骨之外,鮮血、肌肉以及筋膜組織等物卻是開始消解,化作了一道道極爲猩紅粘稠之物,落入其中。
那珠子彷彿一個不見底的深坑,容納無數,卻依舊保持原來的模樣,只不過光芒越發紅豔一些。
小木匠的注意力落到不遠處的屍堆之中,則瞧見那兒已經化作白骨。
有風吹來,那些白骨,卻是化作了灰,散落地上去,不見蹤跡。
遠處那一大片的地方,卻是沒有一樣活物,不管是死去的,還是活着的,都是如此,除了那些布條和金屬、武器之外,什麼都不剩下。
宛如鬼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