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共有十二位印度進步作家匯聚在莊園,他們分別是:進步作協主席普列姆昌德、副主席安納德、秘書長阿利姆、前任秘書長薩加德、孟買作家領袖阿巴斯、海德拉巴作家領袖烏丁……本來收到邀請的作家更多,但由於各種原因缺席了。
這次並非召開正式會議,而是進步作家領袖們的碰頭會。
聚會地點就在莊園內的草地上,明明有足夠的椅子板凳,但每人都席地而坐,面前擺着瓜果盤子。等到用餐時間,則每人面前擺放一扇芭蕉葉,僕人將米飯舀到蕉葉上,再大勺淋上咖喱湯汁。
小勺子肯定是有的,但只用來添加配料和佐菜,吃飯時人們直接用手抓取。
手抓飯也就罷了,畢竟是人家的飲食風俗。但爲毛要用手把咖喱汁飯捏了又捏,就跟小孩子玩泥巴一樣,捏成了飯糰再送到嘴邊慢慢啃?再配合咖喱飯黃中帶黑的顏色,那模樣真像是……嘔!
周赫煊看得一陣惡寒,老老實實的用勺子取飯。
順便一提,昨晚周赫煊和張樂怡內急,都是跑去莊園外的野地裡解決的,偌大的莊園居然連個廁所都沒有。當時還有僕人跟着,僕人手裡拿着個裝水的罐子。
那罐子裡的水當然是用來洗屁股,一般情況下得用左手澆水去洗,最後再順便洗洗左手。有權有勢的可以讓僕人代勞,比如昨晚就有僕人想幫周赫煊洗屁股,嚇得周赫煊連忙掏紙解決。僕人對此感到很委屈,或許是覺得自己工作沒做好,或許是覺得自己受到了忽視。
……
之前都是互相閒聊扯淡,開始吃飯時才進入正題。
主持發言的並非印度進步作協主席和秘書長,而是副主席安納德。此人放下手裡捏成團的咖喱飯,揮舞着沾着黃色汁液的右手說:“先生們,馬克思曾寫文章闡述過印度問題:一切天災人禍都只能觸動印度的表面,而英國則破壞了印度的社會結構。印度人失掉了舊世界,而沒有獲得一個新世界,我們同自己的全部傳統和歷史都斷絕了關係!”
衆作家都微微搖頭,表示贊同這種觀點。
這些人當中,只有一兩個是印度共黨,但剩下的都傾向或同情共黨理論。特別是副主席安納德,他曾公開表示自己深受馬克思影響,還把馬克思的作品翻譯到印度連載。
或許大家很難理解,爲毛這一大羣高種姓資產階級作家,居然會選擇同情甚至加入共黨。
其實很簡單,他們都是從英國人那裡學來的。30年代,英國人嚮往蘇聯,印度人嚮往英國,蘇聯的共產主義就這麼二倒手的傳進了印度,然後用來反抗英國的殖民統治。
既然是二倒手,自然在內容上有差別。印度人所追捧的共產主義,屬於英國人弄出的弱化版,嚴格說來更類似於改良社會主義。
暴力革命?呵呵。
這些印度作家可不敢,他們一邊高喊着共產主義口號,一邊擁護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運動”。
安納德繼續說道:“我們進步作家的使命,也是全體印度人的使命,一是破壞性的,即消滅舊的亞洲式的社會,二是建設性的,即在亞洲建立西方式的現代社會!想要打破舊社會,建立新社會,就必須改造思想,就必須更正觀念。而思想與觀念的更新,就需要通過文學作品的宣傳,這就是我們印度進步作家協會必須要做的工作!”
“啪啪啪啪!”
作家們用左手拍着右手腕鼓掌。
主席普列姆昌德讚許道:“安納德說得很好,也很清晰。我們不能各自爲戰,必須再次團結起來,擴大我們的影響力。阿利姆,你來講一下作協的情況。”
秘書長阿利姆說:“自從召開進步作協第二次代表大會以來,我們已經有三年多沒有聚會過了。這三年來,我們的作家被逮捕,我們的雜誌社被查封,各地分會也遭到毀滅性的破壞,進步作協的日常工作完全處於停頓。現在事情已經有轉機了,英國在《聯合國家宣言》裡承認讓印度獨立,但他們拒絕履行諾言,全體印度人都應該站出來譴責。在這種情況下,英國人不可能鬧得太過分,而我們進步作協東山再起的機會也來了!”
周赫煊聽得暗暗發笑,這幫印度作家,居然連搞文學宣傳都要看英國人臉色,還必須藉着國際大勢纔敢站出來。再看看中國的“左聯”,剛成立不久就出現了“左聯五烈士”,倖存作家們依舊前赴後繼。而英國人只是逮捕作家,查封雜誌社,根本就沒有殺人。
跟中國的同行相比,印度作家也太軟弱怕事了。
前任秘書長薩加德笑道:“我也認同阿利姆的說法,如今正是進步作協發展的好時機。我提議,在近期內召開全印度進步作協第三次代表大會,把被破壞的組織都恢復過來!”
安納德補充說:“當然,我們不要一味的反對英國,而是要在反對中尋求合作。現在全世界文明國家的主流都是反法西斯,我們應該在印度文學界建立反法西斯統一戰線。這樣做,不但有利於工作的進行,而且還能獲得英國人的支持。”
“安納德先生真是一位智者,我們確實應該舉起反法西斯旗幟。”孟買作家領袖阿巴斯讚許道。
普列姆昌德突然問周赫煊:“周先生,你是‘國際反法斯西同盟’的發起人之一,你對此有什麼良好的建議嗎?”
“國際反法西斯同盟”早已擴散到全世界,在美國、英國和中國尤爲突出,全球總會員已經超過了20萬人。但這個組織非常鬆散,大部分的分會都淪爲讀書會,也就只剩下學習、討論、宣傳、捐贈、國際支援等功能。
周赫煊身爲“國際反法西斯同盟中國分會”的會長,唯一的作用就是通過會刊《非攻》宣傳抗戰、鼓動參軍和籌集捐款。各地會員一盤散沙,根本沒有組織度可言,甚至大家都沒把這當成一個正經的團體組織。
周赫煊說:“在印度進步作家協會建立反法西斯戰線,我是非常贊成的。法西斯是全人類的公敵,在軸心國的計劃當中,德國向北、向西和向東擴張,意大利向南、向東擴張,日本則向東、向南擴張。他們的目標是要在佔領整個亞歐非大陸,而印度也在法西斯的擴張範圍當中。英國人只是殖民而已,法西斯國家則更加殘暴,他們會公然搶走諸位的一切財富。德國對猶太人的屠殺,日本製造的南京大屠殺,這樣的慘劇有可能在印度上演。”
“周先生說得很不錯,法西斯就是魔鬼!”薩加德附和道。
周赫煊繼續說:“所以,印度人民不要對日本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認爲他們是來解放印度的。現在,緬甸境內的一部分印度殘兵,已經在日本的支持下組成了軍隊,他們幫着日本人攻擊英軍。這是極其錯誤的,如果說英國人是強盜,那麼日本人就是惡魔。各位印度作家朋友,你們一定要寫文章宣傳,別讓印度人做了魔鬼的幫兇。”
在場的作家們紛紛點頭,他們屬於新興資產階級代表,反對英國只是想爭取更多權益。法西斯就太可怕了,說不定哪天直接屠殺搶掠,還不如老老實實被英國殖民呢。
周赫煊又說:“爲了加強中印兩國作家的溝通學習,我建議印度進步作協和中國文聯能多多交流。我以中國文聯榮譽理事的身份,邀請印度作家朋友前往中國訪問。”
“我願意前往中國!”安納德舉手道。
安納德確實是訪問中國的最佳人選,他是印度進步作協的發起人和副主席,身份高又事務不多。搭飛機去中國交流一番,回印度剛好參加第三次代表大會,能學到中國進步作家的很多鬥爭經驗。
周赫煊完全沒有料到,安納德此次中國之行,讓他直接從親共分子變成了印度共黨。他只在重慶逗留了兩個月,就徹底成爲太祖的崇拜者,後來更是在印度農村建立起毛派游擊隊。
也因爲周赫煊的這次邀請,使得中國文聯和印度進步作協加強了往來,雙方到60年代初都保持着關係親密。直到80年代,兩國文壇重新恢復聯繫之後,周赫煊又被譽爲“中印兩國文學交流的橋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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