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七,晴,當徐晉邁出刑部的大牢時,清晨的陽光剛好撒落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但十分之晃眼,合上眼睛片刻才慢慢適應過來。
話說自從八月二十五日回到京城,直至今日,徐晉已經在大牢中度過了十二個晝夜,此刻終於重獲自由,恍如隔世。
由於多日不見陽光的緣故,徐晉的臉色有點蒼白,不過一如既往的從容,他伸了個懶腰,深深地吸了一口大牢外面的空氣,只覺是如此的清新,秋日的陽光灑在身上,暖哄哄的,是如此的舒適,自由真好!
“徐大人請吧,您的家人已經在刑部外面等候多時了。”刑部主事費彬客氣地道。
“有勞費主事了!”徐晉拱了拱手,然後步履從容地往刑部外面行去。
“看,老爺出來了!”
“老爺!”
“相公!”
“姐夫!”
當徐晉來到刑部的大門外時,早就等候在外面的謝小婉和謝三槍,還有婢僕家丁們瞬時沸騰了。謝小婉飛奔過來,像一隻乳燕般投入徐晉的懷中,激動得熱淚盈眶。
“小婉!”徐晉緊緊擁住謝小婉,既心疼又喜悅,這十來天定把這妮子擔心壞了吧。
“老爺出來了,老爺沒事了……呵呵,太好了,嗚嗚!”初春初夏這兩棵小白菜梨花帶雨的,又哭又笑,激動得語無倫次。
徐晉摟住謝小婉的纖腰安慰了一會兒,後者的情緒才漸漸平復下來,不好意思地替相公擦了擦被淚水打溼的衣襟,柔聲道:“如意姐姐,吉祥姐姐,和康兒他們還在家中等着呢,相公,我們快回家吧。”
“嗯,回家!”徐晉重重地點了點頭,牽着小婉的柔荑登上了馬車。
謝三槍揮動馬鞭發出啪的一聲炸響,高聲吆喝道:“坐穩了,回家嘍……駕!”
車軲轆緩緩轉動,沿着街道往小時坊駛去,初春初夏,徐福和徐壽興高采烈地跟在馬車後面一溜小跑,老爺回家了,雨過天晴了,真好!
馬車內,徐晉握住謝小婉的柔荑,後者依偎在他懷中,俏臉緊貼着胸口,靜靜地傾聽相公的心跳,說不出的踏實安穩。
“相公,昨天陸炳帶着錦衣衛上門抄家,人家感覺天都要塌了,好在醒起了相公那天教的法子,於是把那幅青蛙圖糊在大門上,沒想到果然管用,皇上很快就來了,今天一早,司禮監的畢公公還派人來通知,讓我們到刑部接你出獄呢!”謝小婉心有餘悸地道。
徐晉微微一笑,他之所以一直如此淡定,就是因爲手裡有這幅《雨荷鳴蛙圖》。徐晉早就料到,以朱厚熜對生父朱佑杬的深深眷念,一旦看到這幅《雨荷鳴蛙圖》,肯定會憶起他的父親,憶起當年在江西那段日子,憶起小婉和自己對他的好,自然便會狠不下心來要自己的命!
所以說,這幅《雨荷鳴蛙圖》是徐晉最後保命的手段,不到最後關頭,他也不想打出這張感情牌。誰料屋漏偏遭連夜雨,先是王直造反,接着薛冰馨又被查出是安化王之女,這成爲壓跨駱駝的是後一根稻草,以至於嘉靖帝狠下心來要斬了自己,不得已,徐晉只好丟出這幅《雨荷鳴蛙圖》保命了。
“相公,那幅青蛙圖已經被皇上取走了。”謝小婉輕道。
徐晉點了點頭,這早在他的意料之中,畢竟免死金牌也只能用一次,嘉靖帝取走了才正常,即使不取走,這張感情牌也只能打一次。
約莫一刻鐘左右,馬車回到了小時坊的徐府門前,徐府的家丁婢僕早早便守候在府門前翹首企盼了,遠遠見到馬車駛來,瞬時便沸騰起來。大寶那貨拄着柺杖大聲道:“老爺回府了,快,點火盆!”
那些丫環婆子立即點燃了火盆,當徐晉和謝小婉從馬車上下來後,又用泡了柚子葉的水往徐晉身上灑,據說這樣能去晦氣。
“老爺跨過火盆,黴運盡除,順順利利!”一名婆子把火盆捧到徐晉的腳下唸唸有詞地道。
徐晉雖然不信這個,但也入鄉隨俗,擡腿邁過了火盆。
經過這一次劫難,徐府上下更加團結了,無不意識到老爺就是家中的頂樑柱,只要老爺在,天便塌不了,一旦老爺失勢,闔府上下都得遭殃,譬如昨天就差點被抄了家,所以現在老爺平安回府,闔府上都喜笑顏開,比過節還要熱鬧。
“爹爹!”
徐晉剛進了府中,美婢月兒便抱着少爺徐康迎了出來,小傢伙現在已經四歲,開始懂事了,這些天大人們憂心忡忡,小徐康亦隱隱意識到什麼,所以比平時乖巧了很多,不給大人們添亂,這時見到爹爹回來了,小家就別提多高興。
“康兒!”徐晉從月兒懷中抱過粉嘟的兒子親了一口,後者被老爹下巴的胡碴一紮,頓時癢得咯咯地歡笑起來。
“夫君!”
“夫君!”
隨着兩聲嬌呼,費如意和費吉祥在丫環的攙扶下從屋中行了出來,前者宜嗔宜喜的俏臉上盡是喜悅,後者美眸中淚光點點。
徐晉連忙把兒子放下,快步迎上擁住兩名嬌妻,歉然道:“如意,吉祥,夫君讓你們擔心了!”
一家人正喜氣洋洋地聚着話,司禮監太監畢雲便親自來了,剛到府門前便高聲道:“聖旨到,徐晉接旨。”
徐晉連忙命人擺開了香案,掂了掂衣袖,鄭重地在香案前跪倒,謝小婉則在旁邊跪下。
“皇上說了,如意姐姐和吉祥姐姐懷有身孕就不必跪了!”畢公公微笑道。
費如意和費吉祥正要跪下,聞言便站定,微福了福齊聲道:“謝皇上!”
畢雲打開聖旨大聲道念:“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靖海侯徐晉交結白蓮妖人,違抗君命,用人不察,以至王直反逆……按律當誅,但念在其功勳赫赫,特免其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現剝除其爵位,罷免戶部左侍郎一職,貶爲南京國子監監丞(正八品),月內到任。另,剝奪徐謝氏永秀郡主封號和三品誥命,剝奪費氏姐妹五品誥命,欽此!”
朱厚熜這份聖旨概括起來就是削了徐晉的爵位和官職,貶到南京國子監去當一個八品小吏,而且,謝小婉的郡主封號和誥命也被奪了,費如意和費吉祥的五品誥命同樣也被剝除。
換而言之,徐家如今跟尋常百姓沒多大區別了,所以聖旨一念完,一衆家丁婢僕都如霜打茄子一般,謝三槍更是憤憤不平,暗罵朱厚熜這小子忘恩負義,當年要不是姐姐和姐夫救了他,還收留了他大半年,他早就死在上饒縣街頭了,而且這些年姐夫立了無數大功,結果一封聖旨就全部抹殺掉,豈有此理!
徐晉倒是不以爲意,這結果已經比他料想中要好了,畢竟自己犯的可是殺頭抄家的死罪,而且皇上已經批准了死刑,如今又出爾反爾,總得“重判”自己以安撫那些朝官,免得天下百姓說他徇私枉法。
所以說,朱厚熜這份聖旨看似絕情,但對徐晉來說卻是皇恩浩蕩了,只是剝奪了各種封號和官職,實質性傷害卻一點也沒有,而且進士的功名還在,南京國子監監丞雖然只有八品,但終究也是官,再加上家產沒有被抄沒,即使到了南京,徐家上下還能靠着積蓄和名下的產業,過上豐足的生活。
話說徐晉當年參加科舉,實際並沒有多大的志向,只是想擺脫當下的困境,過上自由富足的生活,現在被貶到南京當一名小吏,反而正合了他當年的心思。
所以,徐晉神色平靜地從畢雲手中接過了聖旨,朗聲道:“罪臣領旨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