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次輔路振飛下朝後,坐着轎子出了大秦門,過西虎橋、大中橋,然後沿太平裡大街一路向西到秦淮河,這一帶是南京城最繁華的地段之一。
街道兩邊飛檐斗拱鱗次櫛比,店鋪林立,每家店鋪門上都搭有花架,上有四時鮮花不輟,花架下垂着各色流蘇,旁邊是店鋪的招牌,迎風招展。店裡商品琳琅滿目,人流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若是到了晚上,街上不但不會變得冷清,反而更加繁華。兩邊酒樓、青樓、茶社上都明起了角燈,每條街足有數千盞,照耀如同白晝,燈光一齊澹盪在河面上,更有那細吹細唱的畫舫劃過,悽清委婉,動人心魄。
兩邊河房裡住家的女郎,穿了輕紗衣服,頭上簪了茉莉花,一齊捲起湘簾,憑欄靜聽。所以燈船鼓聲一響,兩邊簾卷窗開,河房裡焚的龍涎、沉、速,香霧一齊噴出來,與河裡的月色煙光合成一片,望如閬苑仙人,瑤宮仙女。
大秦定都南京已經兩年,短短兩年時間,讓南京變得更加繁華了;
除了來自大江南北,長城內個的商品,還有大量的海外商品豐富了市井,讓人目不暇接。
路振飛透過轎簾,看着街景,最讓他感慨是街上百姓的精神面貌,那種自信而樂觀的感覺掛在每一個人的臉上。
整潔的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乞丐,每家門前都打掃得乾乾淨淨。連年邁的老婆婆,柱着杖還一臉笑容地沿街兜售着珍珠。
路上總是寶馬香車滿街,官宦貴婦,富家千金,受宮裡的娘娘們影響,也更多地走出了深閨,出城踏青歸來,髻上插着時鮮花朵。真個是人面桃花相映紅。
經過了戰亂的人,才更懂得這樣的繁華盛世來之不易,才更知道珍惜。作爲內閣次輔,路振飛更希望儘自己的所能。讓這樣的繁華能長久的延續下去。
橋子過了淮清橋,進入大中街,一股刺鼻的味道傳來,路振飛不禁皺了皺眉,轎子這時也停了下來。
“爲何停下?”路振飛隔着轎簾問道。
轎伕連忙作答:“回閣老,前頭正在修路,怕是過不去。”
路振飛掀開簾子望去,只見大中街裡,幾十個民夫正在忙碌着,路邊一個大鐵框裡冒着熱氣。剛剛聞到的刺鼻氣味就是從那裡發出的。
有馬車將一車車碎石拉來,鋪於地上,民夫牽着馬拉的石碾,將碎沙石反覆碾壓平實,然後再在上面鋪上一層攪拌了瀝青的碎石。再碾壓幾遍,讓路面變得很平整。
柏油路,這就是柏油路。
路振飛雖然還不知道效果如何,但看來去至少比石板路平整得多,看着就舒服。
作爲內閣次輔,他也知道,從四川裝船後的瀝青。正順着長江水道,源源不斷地運到南京。
大秦各個衙門的效率之高,從這一點就能體現出來。瀝青發現沒多久,南京城裡竟然就開在鋪柏油路了,當然,這也得益於長江水道的快捷。
“掉頭。走東苑西街。”
“是,閣老。”
轎子掉頭向東,從東苑西街進及烏衣巷,韓國公府就位於烏衣巷口不遠。
唐代的詩人曾有這樣感慨: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若是詩人重來,只怕又得有另一番感慨了。
東晉時的富貴榮華,如今再一次在烏衣巷重現。其實從明初開始,能住在烏衣巷的,早就不是尋常百姓家了,大秦立國之後,尚黑,烏衣巷更是權貴雲集。
韓國公府給人的感覺,除了清雅就是簡樸。
雖然貴爲當年國丈,吏部尚書;楊廷麟卻從未收人一次財物,也沒有參與經商,家中用度,皆賴個人俸祿及以家裡的三百畝地租金供給。
皇后娘娘回家省親時,看到堂上雙親生活過得如此簡樸,拿了點日常用度節省下來的積蓄給自己母親,結果被楊廷麟知道後,卻對自己夫人大發了一通雷霆,皇后娘娘心裡委屈,含着淚回宮,這事坊間早有傳言。
對這種爲官清廉,不仗權勢,嚴於自律的人,路振飛是很敬重的。
接到下人稟報,楊廷麟迎出府來,倆人在階下相對一揖,含笑寒暄。
“路某冒昧前來打擾,還望楊尚書見諒。”
“今日不知是什麼風,把路閣老吹到寒舍來了。”
“楊尚書這府上,着實配得起‘寒舍’二字,楊尚書之高風亮節,本官佩服,佩服!”
“路閣老言重了,快快裡面請。”
倆人進了花廳,府上丫環奉上茶來,廳中除了牆上幾幅字畫,還有一個黑漆梨木鏤花屏風,兩棵虯鬆盆栽,一個古董架上,擺着幾個景德瓷瓶,和一些線裝書。另有一個銅香爐,爐上青煙嫋嫋。
這樣簡單的擺設,尚及不城中一中戶之家,若不知內情之人,實難以相信,這是吏部尚書、當今國丈的府第。
路振飛先聊了些詩詞,等氣氛融洽之後,才慢慢轉變話題,試探地說道:“縱觀歷代,軍隊不得掌握財政,這早已成常例。唐中期之後,外重內輕,且讓節度使兼掌財政,乃有安史之亂,盛唐從此一蹶不振,至今想來乃讓人感慨萬千啊。”
“路閣老所言極是。”楊廷麟漫聲附和着,心裡卻在猜測路振飛來意。
“楊尚書身爲國丈,這些年來掌理吏部,銓選英才,嚴格考功,升降有度,朝中上下,無不對楊尚書佩服之致,楊尚書實不愧爲國之柱石啊。”
路振飛東一拳西一腿,楊廷麟輕撫長髯,呵呵笑道:“路閣老過獎了,本官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實不敢言有寸功之於朝廷也。倒是路閣老,德高望重,治政有方,爲陛下分憂解難,才真的稱得上是國之柱石。”
“楊尚書過獎,過獎,本官雖不至尸位素餐,但亦不敢言功,不過是勉爲其難爲陛下補漏撿遺罷了。”
路振飛見楊廷麟不接話頭,一味的避重就輕,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他只得說道:“楊尚書,我等食君之祿,自應忠君之事,今日之大秦,看似蒸蒸日上,但在本官看來,也頗有些隱憂啊。”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路閣老有話不妨直言。”
“陛下正值年富力強,開拓進取之心甚強,這本是好事,但陛下日理萬機,政務紛繁,也總不免有些疏忽之處。我等爲臣者,自當面君直諫,匡扶君上;
陛下急於進取,如今看來,大秦已有外重內輕的跡象。如今遼東、宣大、河西、雲南,皆駐以重兵,國內萬里河山,除了中軍都督府十多萬大軍駐守南京外,各地駐軍甚少,這便是隱憂啊。
另外,更令人堪憂者,當數皇家海軍,如今數萬兵馬遠走海外,朝廷對其行止不得而知,其船堅炮利,如今又掌有鉅額財源,短期內或許不會有何問題,但長此以往,只怕後果難料啊。”
楊廷麟輕撫鬍鬚的動作停了下來,路振飛的話,不無道理。
海軍遠在海外,做了些什麼朝廷不得而知,它有強大的軍事能力,加上從海得可以得到源源不斷的財貨供給,朝廷很難加以制約。
明初下西洋,永樂帝爲何要用內宦領軍,還不是擔心尾大不掉,其自立於海外。
“路閣老所言甚是,不知路閣老可有良策?”
“本官對此深以爲慮,只是陛下開拓之心楊尚書想必也清楚,本官有心進言,只是恐陛下一時難以聽進去啊。”
楊廷麟知道,路振飛是這要讓自己這個國丈出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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