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雁歸笑得很溫和,不止是笑容,他整個人都散發着溫和無害的氣息。所以雖然陶昕來能感覺到這個人的修爲是比她高的,很可能還高不少,但是,她卻不想去防備他。
不不,這樣當然是不對的。想想蕭微寒。要說,蕭微寒的氣質比眼前的陸雁歸可要凌厲得多,但是他在那件事之前做的都是在幫助她的事情。蕭微寒在她看來,是個道德感極重的人,即便是修爲比她高上很多,但卻不會以此來壓迫弱小。可是,最後呢?
想到這裡,陶昕來就忍不住感慨。看來一個人,之前做過再多好事都沒用,關鍵時刻做了一件壞事,就被人記住了。
感覺到陶昕來的遲疑,陸雁歸道:“怎麼,師妹是不相信我,所以不願意跟我去雁歸塔嗎?”他很善解人意,“這也是很正常的。那麼,我也不勉強師妹,只是,師妹若是想要知道真相,便來這裡尋我,只要你來,我總是會出現的,無論何時。”
陶昕來以爲陸雁歸會很堅持,但是他在這個時候卻恰到好處地退卻了,甚至連她的命名字都沒有問過。
陸雁歸走了,他的氣息本來就很不明顯,這下子完完全全地消散掉,一點兒都不剩了。
靈筆結束了裝死,道:“這就是那個音攻者?”
陶昕來點頭,道:“看來,也只有他了。雁歸塔在晚上是不讓人進去的,不過若是雁歸城主,自然不受這個限制。”
陶昕來想,若是眼前這個陸雁歸沒有奇奇怪怪地認她是什麼師妹,她大概早就在交手後想辦法結交此人,以求能請教感悟了。
很明顯,從她方纔的試探來看,此人並不是剛入門的音攻者,他不是不會音攻的攻擊方法,相反,他很可能已經超越了這個階段。這個人境界提升的經驗對她來說會很有用。
“那你方纔怎麼不跟他去雁歸塔?”靈筆問道。
陶昕來眉角跳了跳,“我就是猶豫了一下,他就主動說了那些話,走了。”這樣比他再三邀請她要更讓人心裡貓爪子撓一樣難受,原本她還有些猶豫抗拒,這樣一來卻覺得似乎錯失了良機。好在陸雁歸也沒有把話說死,他只是看自己在猶豫,所以給她足夠考慮的時間。
真是個溫柔的人啊。陶昕來想。
陶昕來並沒有考慮多長時間,第二日傍晚,她到了湖邊,站在老位置望着湖面。很快,有人與她並肩站立,道:“這裡原來並沒有湖,這裡的水是從北地引進來的。”
陶昕來轉身看向陸雁歸,道:“你從哪裡看出來我是你師妹的?”這真是一件詭異的事情啊。
陸雁歸笑了笑,道:“待日西沉,你隨我來。”
陶昕來沉默了片刻,道:“那還有段時間,不如我們來聊聊修行之事?”趁着這個時間請教一下,應該沒問題的吧?
“請講。”陸雁歸看起來很好說話。
“誠如你所見的,你修煉的是音攻,我修煉的是字攻。介不介意我問起音攻的境界?”陶昕來很直接。
陸雁歸道:“你我是同門,這沒什麼介意的。就如你修煉的字攻一樣,音攻的境界與字攻其實大同小異。我修煉的音攻分爲三個境界,第一個境界是‘攻’,第二個境界是‘助’,第三個境界……尚不得知。而我,一直在尋找這第三個境界。”
這確實是與字攻的境界有些相似。不過,陸雁歸是卡在第二個境界到第三個境界的關卡上,而她是卡在第一個境界到第二個境界的關卡上。
陸雁歸真是個坦白的人啊!難道說,這位真是她什麼同門師兄?這是什麼門啊?
陸雁歸又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師妹應該是在爲第一個境界晉升第二個境界而煩惱吧?”
陶昕來也不隱瞞,道:“正是如此。”
陸雁歸道:“我不曾瞭解過字攻,只是粗略地知道音攻和字攻之道乃同源之水,同根之木。我從第一個境界晉升到第二個境界花費了許多時間,正是在北地那二十多年中才成功參悟的。如果師妹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把當時的感覺回憶出來,以曲樂的形式重現,這樣對師妹或許有所幫助?”
這是天上掉餡兒餅呢?!
陶昕來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簡直都要驚呆了。
好險陸雁歸看不見,他要是看到她現在的表情,她會覺得丟臉的吧?
“師妹,時機已到,我們走吧。”
此時,西天的紅日正墮入無情的黑暗,帶走了天地間最後一點光亮。而在另一邊的天空,卻沒有升起月亮。連星星都沒有。
天空似有烏雲緩緩飄過,無端讓人心情沉重。
暗黑中的雁歸塔,白得比日月更耀眼。
陸雁歸帶着陶昕來拾階而上,每經過一層,都要細心地爲陶昕來解釋地上的圖騰所代表的曲樂。不止如此,他還會興致極好地逐一吹奏,用他慣於使用的翠笛,曲風也隨着樂曲的不同而變幻多端。
有了陸雁歸的演奏,就算陶昕來不懂音攻之道,原本在另外的世界唱歌藝術也十分捉急,但在此刻卻能很神奇地感悟到陸雁歸吹奏的樂曲所描繪的畫面。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陸雁歸已經參透了音攻的“助”境的關係,陶昕來覺得即便是再殺氣騰騰的曲子,叫陸雁歸吹奏出來都會變得很能讓人接受。這是個了不起的本事。
層層樂曲不同,曲曲風格相異。陶昕來只是聽都覺得耗費了不少靈力,可見陸雁歸這個吹奏的人會怎樣。
陶昕來很快發現,陸雁歸在第三十五層時,額頭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陶昕來道:“其實你不用每一層的樂曲都要吹給我聽的。我並不懂音攻,之前說的那些也都是我個人隨意的感覺,並不嚴謹。”之前陸雁歸每層吹奏完一曲就會問陶昕來的感覺,陶昕來有時候說兩句,有時候沒感覺也就不說了。
陸雁歸笑道:“師妹自謙了。其實是我發現,師妹的悟性極佳,所以忍不住想要從師妹的感覺中尋找到靈感。是師妹幫了我的大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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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9 塔頂之變
夜色中的雁歸塔被罩上一層柔和的光暈,在整座雪白的雁歸城之中更顯得神聖、神秘。塔內明珠高懸,柔白色的光照在地面上的時候,那白天看起來簡簡單單的平面圖騰似乎有了凹凸起伏的曲線。陸雁歸就站在那圖騰旁邊,骨骼分明的手指扣着脆笛,表情溫和中帶着些微的驚喜和興奮。
陶昕來想,如果這個人看得見的話,他的眼睛會不會像雁歸城的那片碧綠湖水一樣美麗。
“下一層就是第三十六層了。”陸雁歸習慣性地笑了一下,“在上去之前,我想說一個故事,可以嗎?”陸雁歸以平穩的語氣說着這句話,說的時候擡起袖子輕輕擦拭了一下微微沁出薄汗的額頭。
“當然可以。”陶昕來想,這個故事會不會與他一開口就叫自己師妹有關係。
陸雁歸又笑了一下,“你應該有注意到,雁歸城的建築都是白色的。”
陶昕來點頭,想到之前還曾想過這雁歸城的主人是有多自戀的問題。
“我很喜歡白色,真的很喜歡,白色讓我想到了那天盤旋在星夜中如怒龍一樣縱橫的閃電……”他的表情因爲陷入回憶而變得沉醉,“你大概不知道,我的眼睛本是看得見的,但是在那一次之後,上天便奪走了它。真的是很遺憾啊……這麼多年,我只能依靠他人的描述來看這座城,這座我傾注了許多許多心血的雁歸城。”
陸雁歸輕輕擦拭着手中的脆笛,“如果師父還在的話,如果他能看到這雁歸城,一定會十分高興吧,雖然我並沒有堅持師父所追尋的道,但是,我卻可以完成師父未竟的遺憾。”
陶昕來聽得迷迷糊糊,又聽他道:“師妹,不過很讓我意外的是,師父的衣鉢卻被師妹繼承下來了呢……”
陶昕來腦子裡突然靈光一現,想到了一個人——靈筆的主人!
“靈筆?靈筆?”陶昕來本能地召喚靈筆,想要問問它它的主人有沒有收過這麼一個徒弟,如果是的話,對方叫她師妹也是有跡可循的。不過,靈筆的主人難道除了修煉字攻,還會音攻的嗎?這涉獵挺廣的啊。
可惜之前靈筆已經隱藏了起來,這時候沒它什麼事兒它估計早睡得都想打呼嚕了,哪裡還顧得上搭理陶昕來。要說,靈筆也是對陶昕來放心,一般事兒不管,跟字攻無關的事兒不管,不感興趣的事兒不管,最最重要的是,心情不好的時候什麼都不管,心情好的時候看情況管。
陶昕來無奈了。不過這個時候,她心裡已經基本能確定如果陸雁歸真的像他所說的,是她的師兄的話,他所說的他們的師父肯定就是靈筆的主人那位了。
“我真是高興……”陸雁歸喃喃道,突然問道:“師妹,你是在何處遇見的師父?師父曾經說過,此生再不會收第二個徒弟,但是現在卻遇到師妹,師妹,師父還好嗎?雖然我陸雁歸如今已入音攻之道,但字攻、音攻其實本是一家,我於字攻並沒有多大的天分,倒是一遇音攻便覺得此生圓滿。想來師父也會理解的吧……”
這種事情陶昕來可不知道。而且對於陶昕來來說,最大的問題是她雖然在修煉字攻,也確實得了靈筆的教導,但是她確實不是靈筆主人的弟子,這陸雁歸要是那人的弟子,一定是極了解他的師父的,現在他問她有關他師父的事情,她哪裡答得出來?”
“師妹爲何不說話?”陸雁歸疑惑地問道,轉而又有些沮喪地垂下衣袖,道:“是了,師父一定是聽說了我已經不再修煉字攻,所以不願意再見我了吧。”
得,這位還真是靈筆主人的弟子,這下子對不上暗號了……
等等,這樣說的話,這個陸雁歸得多大年紀,得是什麼修爲了?如果他是那位的弟子,那麼他就一定經歷過當年的仙魔大戰的啊!雖然靈筆並沒有說過太多關於它的主人的事情,但是四叔曾說過,靈筆是在仙魔大戰時失去了主人的,所以這弟子一定是他在仙魔大戰之前收的。
“其實……”陶昕來想了想,想說她並不是那位的弟子,所以也並不知道那位的消息。
但是陸雁歸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陸雁歸道:“好了,上面就是第三十六層了,我們上去吧。”說着便在前面帶路。
沿着盤桓的階梯緩緩上去,讓陶昕來驚訝地是,眼前的第三十六層與白天完全不一樣。現在這裡充滿了迷幻瑰麗的色彩。
不,不止是色彩。
陶昕來仔細看了看,這些色彩的源頭似乎是地上的圖騰,而圖騰上的音符或高或低地漂浮在這五顏六色的世界裡,即便沒有人演奏,她似乎都能聽得到曲樂的聲音。
她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真的是——太奇妙了。
她也無法形容自己所聽到的曲樂,那比陸雁歸之前吹奏的任何曲樂都要美妙,都要神奇,那彷彿是遠古傳來的仙樂,讓人只要開始聽,就忍不住沉醉。
遠遠的,陸雁歸的聲音傳來,‘真是太漂亮了。我一直在等這一天。‘
什麼意思?陶昕來徜徉在小小的空間裡,但是這樣小的空間卻意外地沒有拘束住誰的腳步。
‘你叫什麼名字?‘陸雁歸問。
‘陶昕來。‘
‘陶昕來……師父一定教了你很多東西,他有沒有跟你提到過一本字帖?或者,他有沒有對你提起過神冥古道?‘
‘神冥古道‘四個字彷彿一把鑰匙,開啓了靈筆的所有感官。
陸雁歸似乎有些驚異,他道:‘師父連這麼重要的靈器都給了你嗎?‘
靈筆恰好聽見這一句,頓時愣住了。它的聲音有些變調,‘你是誰?‘
‘或者,你想知道的是另外一個名字——歸雁。‘
靈筆的意識開始‘轟‘地一下炸開了。
歸雁,歸雁!它怎麼一開始沒有想到?只因爲眼前的陸歸雁已經完全不是當年歸雁的模樣?只因爲他一開始展現的就是音攻者的修爲,而且此人在音攻方面的修爲絕對很高,根本就沒有表現出在字攻方面的本事?
這是怎麼回事?
‘師父在哪裡?‘
‘已然隕落。‘
“什麼?”陸雁歸一驚,“那她……”
“雖未得傳承,但……”
陸雁歸的聲音突然冷下來,“既然如此,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隨着他的話,讓人心醉的仙樂猛地變調,殺伐之氣充斥了整個空間。
陶昕來和靈筆俱是一驚。
“你做什麼?”陶昕來連忙佈下結界,可是音樂無孔不入,她在干擾之下根本無法佈下結界。
陸雁歸冷冷地“看”着她——雖然她看不見。
“本來還想着問出師父的消息,再奪舍的,現在看來,不過是具廢物的軀殼而已。”他的聲音裡難掩厭惡,“污了我的塔……”
“啊——!”突如其來的疼痛侵噬着陶昕來的每一處神經,每一塊皮肉,每一個細胞,她的世界變得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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