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嘆了口氣,說到,阿沐,我知道我自己的人生軌跡在哪裡。我知道和你比起來我實在算不上什麼太糟糕了,可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我做不到像你這樣,我的命,註定會束縛我。我哪裡也去不了,什麼也做不到。我一直在掙扎,卻依然逃不開這命運的泥潭。
顯然,sandy姐和蟒哥也不贊成我的想法。sandy姐對我說,雖然我不知道在你身上都發生了什麼,可是,我希望你可以回去再好好考慮一下。雖然我們這裡什麼樣的單都接,但我並不希望我的客人因爲一時衝動做出的決定而後悔。
說完,蟒哥下逐客令,阿沐,先帶她回去,給她冷靜一下,好好想一想,你們再做決定。店裡好看的刺青手稿很多,總會有客人因爲一時覺得好看,做上去後又後悔的。你們還是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再做決定。
說完,沐日拖着我就往門外拽,我一臉的不甘心,被他拉着拖出了刺青店。
甩開沐日的手,我一句話不說,扭頭就要走。他再次拉住我,口氣明顯軟了下來,他說,你真的確定要這麼做?我並不知道當時我的表情是怎樣,我想,那一定是一種很隱忍的表情吧,我聽到自己從牙縫擠出一個字,是。
好,我陪你。說完,他拉着我上了山地車。
晚上,我躺在牀上輾轉反側,久久沒有入眠。一會,我坐起來,就着檯燈,撫摸手臂上那些陳舊的疤痕,它們終將伴我一生,而我,卻想在上面雕刻出花來。這不是瘋狂,只是那彼岸花對我竟有種掙脫不開的吸引,似乎那花朵註定會因我而綻放。
再一次去到【詭】,我見到了凌淅。和沐日來刺青店那麼多次,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出面,我甚至一度以爲這個刺青,會是沐日幫我完成了。我想,他會出現在這裡,應該是沐日找他來的,而且是爲了來勸阻我放棄彼岸花刺青的事情。
果然,他走過來跟我說,刺青圖案的事,我聽阿沐說了,你確定要那一幅?
我默默點頭,沒有說話。他看着我,我說,你看過那幅畫了嗎?
沒有。他說。
我拉着他走向那幅還貼在牆上的畫,我說,你不會知道那幅畫有多美,那些纏繞的線條。。。你看。站在那幅畫前,我不會改變心意,因爲實在太喜歡那些豔紅如血的花,那代表死亡和黑暗的花。
他沉默的看着那幅畫,良久,才轉過頭對我說,你喜歡就好。
沐日此時正正走過來,同樣站在那幅畫前。看了看畫,他轉頭看向凌淅,而凌淅正對上他的眼,兩人什麼也沒說,卻已彼此瞭然於心。於是又轉向我,最後一次問我,你確定?
我鄭重的點了點頭,沒有悔改。於是他頭朝裡面的工作間歪了歪,對我們說,走吧。
再見到sandy姐和蟒哥,認真的告訴了他們我的決定。這一次,他們並沒有再多說什麼,只說,我不會後悔就好。
不要後悔就好。
這一句話,怎麼竟如此熟悉,有誰曾經在我每一次下決定的時候,都這樣對我說過?
哦,對了,那個人已經不存在了,她已經離開我五年,如今,在我的心裡,已經再沒有這個人的位置。
我仍然堅定的告訴他們,我自己做下的決定,絕沒有後悔可能。既然是我自己的決定,有什麼後果自然由我自己來一併承擔。
沒有更多的勸阻,sandy姐交代做刺青前需要做的一些準備,比如不要熬夜,不要喝酒,吃飽東西補充體力,不要讓自己生病等。還有,生理期最好也是不要做刺青的,因爲抵抗力會下降,做刺青時候的痛覺會更明顯。然後我們再一次約了時間,這一次,真正是約做刺青的時間了。
亞爍!我走的時候,沐日在後面追上我,似乎想要說什麼,最終卻又沒有開口。我獨自一個人回家,抱着“飯糰”,心裡卻空蕩蕩的。
去做刺青前的這幾天,我難得的早早上了牀,卻沒有一個夜晚睡得安穩,總是在半夜醒來,看着黑漆漆的房間心生恐懼。我對黑暗的害怕自從她的離開而變得頑固起來,讓人無所適從。於是,我只有每天扛到深夜,才能一覺不醒睡到天亮。等待刺青的這些天裡,我每一天都早早睡覺,然後在半夜醒來,然後睜着困頓的眼睛熬到天亮,才又再一次進入睡眠。
我的休息不好幾乎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來。sandy姐一見我就問,你沒休息好?我說我狀態很好,我們可以開始。我說我晚上幾乎從沒有休息好過,我會睡不着覺,或是很晚才睡,不是因爲緊張或興奮,只是單純的睡不好覺。她看了看沐日,以確保我的精神狀況和身體狀況確實可以承受做刺青時所帶來的疼痛。沐日朝她點點頭,她這才讓蟒哥去準備刺青時所需要的工具。刺針和顏料都是一次性的,這些都可以放心。然後,她從抽屜裡拿出了在皮膚上作畫用的筆。
那時的刺青技術還遠沒有現在這般方便,可以直接將要刺青的圖案打印到特殊的紙張來貼到皮膚上,以將圖案印上皮膚。而當時我們,是用筆將圖案手繪到皮膚上,再通過刺針和顏料來把它刻進皮膚裡。sandy姐的繪畫真的很棒,當我想要的圖案通過她的筆呈現在我手臂上,那真的是一幅很美的畫。她的畫筆經過我手臂上那些已經癒合的疤時,手頓了一頓,停下來看着我,我朝她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她善解人意沒有多問。於是彼岸花的線條爬上我的疤痕,纏繞成繁複的輪廓。
好了。
一小時後,彼岸花的輪廓完成。即使沒有上色,那些花朵依然紛繁複繞,糾纏成一束束解不開的死結。
去吧。sandy姐看着她的作品滿意的說到。
進到工作間,蟒哥已經都準備好了。看到我手上的畫時,他也流露出了欣賞的表情。他跟我簡單介紹到,刺青的時候會有些痛,我可以選擇上麻藥,或是不上。因爲痛感是在人能承受的範圍之內,而且上麻藥多少會有點影響刺青的效果。
我選擇不上麻藥。如果說,我在手臂上刻下那些傷痕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感覺的話,刺青的痛又算得了什麼呢?
蟒哥看着我細細的胳膊,猶豫了一會,從操作檯上拿起了已經上好顏料的刺針。開啓的電動刺針發出難聽的嗞嗞聲,刺激着耳膜。他看了我一眼,最後問了一句,準備好了嗎?我重重的點下頭,他也輕輕的點了點頭表示確認,謹慎的把針扎進了我的胳膊。
刺針扎進胳膊傳來的疼痛還是有點出乎意料的,比我想象中的疼。刺針開始在胳膊上游走,疼痛隨之而來,是一種類似於被灼熱的痛。刺針所過之處,皮膚都會因受傷而產生一種熱熱的感覺,蟒哥會及時用藥棉擦去滲出的血水,而我整個過程必須完全承受這樣的痛直到結束。
刺青的過程很漫長,十幾個小時過去,我這一幅刺青才總算是完成了。看着手臂上的這一幅新鮮的作品,紅色的彼岸花覆蓋在那些陳舊的傷痕上面,在手臂上纏繞成結,結節裡,一顆骷髏頭隱於此中,在紛繞的刺青下,那傷口像是一個個漩渦,隨時準備吞噬我的靈魂。
蟒哥拿來再生修復霜替我擦上,又用保鮮膜把上了藥的刺青處包起來,交代我,4小時後可以將保鮮膜揭掉,用溫水清洗傷口滲出的組織液後,用脫脂棉或柔軟乾淨的紙巾將水吸乾,再擦再生修復霜,之後每隔兩小時重複一次,直到結痂。結痂後皮膚會感到瘙癢,切不了可爪撓,要保持皮膚乾燥。7-15天后結痂會自動脫落,等到結痂脫落後,再回來給他檢查就好。不過他也特別提醒,每個人體質不同,傷口恢復的時間長短也不一,雖說一般15天后傷口就會自動癒合,結痂脫落,不過我做的刺青面積比較大,也比較複雜,短時間內應該不好恢復,讓我彆着急,不要爲了兩週後能來複查就用手去摳結痂,如果刺青不是自動恢復,出來效果會就沒有那麼完美。還有,恢復期間,要絕對的忌口,辛辣刺激以及帶色素的調料比如醬油,都不要吃,否則可能會影響刺青的顏色。
沒想到,做個刺青還有這麼多講究,我把它們一一都記到腦海裡,然後出去接待室找沐日和凌淅他們。
更沒想到的是,沐日竟也做了紋身,sandy姐給他做的,在左胸口最貼近心臟的位置,是一隻黑色的蠍子,鉗子也夾着一顆骷髏頭。
我向來不喜歡研究星座、命盤一類所謂可測試性格或命運的東西,覺得命運之類就算能提前知曉,我們也無從改起,命中註定該如何,我們是逃不掉的,就像我自己的命一樣。而當時的我,並不知道,這些刺青,究竟意味着什麼。至於我們的命盤,不知會走向何方?
看到我出來,沐日轉頭一問,做好啦?我撫了撫左臂,點點頭應到,嗯。
他的刺青還差一點,凌淅在一旁百無聊賴的翻着刺青畫本。看到我,起身來迎,我衝他笑笑,沒有說話。
做得怎麼樣?他問到。
看起來還不錯。我有些小小的興奮。
他看我高興的樣子,沒有多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