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那麼多話,我又感到疲倦起來。受了這麼嚴重的傷,精神好像一直不太提得起來,總是容易犯困,才醒來一小會,說沒幾句話,便又覺得很累似的。這時沐日的電話響了,他接起電話,沒聽幾句,就瞄了我一眼,然後走到病房門口,拉開門到外面接聽電話去了。
回來的時候他叮囑我要好好休息,說他有事要出去一會,晚一些會回來陪我,當時他的眼睛閃過一絲很難捕捉到的慌亂,但很快他就掩飾得很好,若不是我與他相知多年,也未必能看出他如此細微的變化。
我知道,他日夜不停的陪着我,不僅僅是爲了好好照顧我,他更怕趁他不在的時候我又再做出什麼蠢事來。從來沒有人像他這麼害怕我出事情,他的擔心,我好像有點承受不起。
他離開後,我很快又陷入沉睡中,睡夢裡,滿眼的鮮紅色一直伴隨着我,我想要驅散它們,可是卻沒有辦法,那濃重的紅色像厚重的油漆,讓人感到窒息。
醒來的時候,寧悅趴在我牀邊睡着,沒想到,我還有再得到寧悅照顧的一天,自從她爲了凌淅跟我翻臉,我以爲我們就再也沒有辦法回到從前了。
沒有看見沐日,心裡便少了一份踏實,也許,我真的太習慣有他的存在了,習慣了他的陪伴,沒有他在身邊的時候,心裡反而有一種空落落的感覺。
我挪了挪身體,好像吵醒了寧悅,只見她迷迷糊糊伸了個懶腰,睜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我,問到,亞爍,你睡醒啦?
嗯。我說到,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
她搖搖頭,衝着我笑。那久違的可愛笑容,重新給了我溫暖的感覺。我問她,沐日呢?怎麼沒見到他?他說出去處理點事情,一會就回來,現在幾點了?
已經凌晨三點了。她說到。
都這麼晚了。我心想,能有什麼事情呢?
看我有些擔心,寧悅拉着我的手安慰我道,沒事的啦,他可能處理事情太晚了,不想來打擾你,所以就沒有過來。放心啦,明天也許他就過來看你啦。
希望是這樣。我勉強的說到。
再睡一會吧,還有一段時間天才亮呢。寧悅扶我躺下,給我掖好被子,又趴在牀上睡去,我也有點睏乏,便又睡了過去。
天亮的時候我睜了眼,寧悅已經回學校去上課,沐日過真像寧悅說的,回來陪我了。在照顧我的時候,我看見他胸前多了一對戒指,那對簡簡單單的戒指就掛在他脖子上。我好奇的問他,什麼時候他身上多了這麼個東西?他抓着那對戒指,沉默着,似乎有什麼話,卻很難決定要怎麼說出口。直到最後,他纔開口說到,沒什麼,你先好好養身體。說完,就離開了病房。
他怎麼了?從沒見他這麼驚慌失措過,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當然沒有這個精力去深究這個,等我身體終於恢復到差不多可以出院的時候,沐日鄭重其事的站在了我的病牀前。
他手裡仍是握着胸前那對戒指,很嚴肅的對我說,亞爍,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從沒見過他這樣的表情,或許他平時認真、兇狠、不耐煩,可是,那麼嚴肅到甚至讓人感覺到有些痛苦的表情,我在他臉上從來沒看見過。
他走過來,拔掉了還插在我手背上輸液的針頭,我捂着針頭被強行拔掉後滲出血的傷口,驚詫的看着他。他從來沒有捨得這麼粗暴的對待我,事情一定不簡單。他什麼話也沒有說,沉默着帶頭走出了病房。
我捂着手在後頭跟着,心底隱隱泛起不安。我正在走向什麼?是很糟糕的事情嗎?有多糟糕?連沐日都這麼失常,事情會不會跟凌淅有關係?
懷着忐忑的心情,我跟着沐日,來到一個地方,一個環境清幽,卻讓人高興不起來的地方——墓園。
沐日一直走在前頭不說話,我只好在後頭跟着。我們路過一排排的墓碑,我心中的預感越來越強烈,有那麼一刻,我已經轉頭想要逃離這個地方,卻被沐日伸手拉住。
他終於停下來,鬆開我的手,回過頭,看着我,然後,偏開身體。
我的心緊張的跳動着,低着頭,不敢看去。我緊緊握着拳頭,想要止住心裡巨大的害怕。然後,當我終於決定鼓足勇氣,擡頭看去的時候,現實仍是狠狠的衝撞了我,讓我一個趔趄差點沒站好。
沐日在我身後架住了我,而我的眼睛,始終沒辦法從那個地方挪開。
一塊墓碑,上面有我最熟悉的面孔。
現在,他只是一張黑白照片,被貼在冷冰冰的石碑上。
我最害怕的事,還是無法阻止的發生了。
我已經被迫面對了一個事實,那裡的傷口仍未癒合,現在,我看着另一個事實,我不知道應該要有什麼樣的反應。
我回過頭,看着沐日,然後,我顫抖着,狠狠的,甩了他一巴掌。
他沒有反抗,我問他,爲什麼沒有告訴我?
他說,怕你吵着要去。他是爲了你才變成這樣,他家裡的人未必就肯讓你見他最後一面,我不想你被轟出去。
我揚起巴掌又扇了他一耳光,他仍是沒有躲避,我問到,既然如此,現在又何必帶我來這裡?
他說,那時你纔剛脫離危險,還在觀察期,我怕你扛不住。
我再擡起手,剛要拍下去,就被他給抓住。其實,我哪裡還有力氣在他身上發泄,我只是不知道要做什麼,但又很想做些什麼來掩飾我的悲傷。
再轉回身,看着那個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我雙腿一軟,像失去電量的機器人,跌坐在地上。眼淚不受控制的冒出來,怎麼擦也擦不乾淨。我坐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就像小時候丟了玩具的孩子……
沐日任由我發泄心裡濃重的悲傷,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原來,她離家出走的時候,我也沒有這麼的傷心。
也不知哭了多久,沐日過來,蹲下,扶我坐好。他就在我旁邊坐着,摘下戴在脖子上的戒指。
看着那一對戒指,他緩緩道出了凌淅遇難的經過。
那天,在醫院裡,他接到的那個讓他眼神慌亂的電話,是他道上的兄弟打來的。有人在酒吧看見凌淅正和人起衝突,看起來不太對勁,就打了電話給他。他已經猜到應該是爲了我的事情,凌淅想替我報仇出這口氣。
對方是能搞到迷藥又敢胡作非爲的傢伙,又豈是凌淅或是沐日這樣的小黑道能招惹得起的。
等沐日趕到的時候,事情已經來不及了。當時雙方都撂了人馬過來,但顯然凌淅和他的人沒有鬥得過對方,沐日到的時候凌淅已經受了重傷,命不久矣。沐日抱着他,他從懷裡掏出一對戒指遞給沐日,他說,這是準備要送給亞爍的。
他說,我沒想到她會遭遇到這樣的事情,但我不會因爲這樣就放棄我們之間的感情。
他說,我不希望她心裡有太大的負擔,我送她戒指來表明我對她永遠不會變。
最後他說,沐日,幫我告訴她,我愛她……
說完,他把那一對戒指遞給我。我看着戒指在銀鏈上碰撞出好聽的聲音,那是愛情的聲音,可現在,它不屬於我了。
我沒有去接那一對戒指,他已經不在了,看着那對戒指,只會時刻提醒我,因爲愚蠢而犯下的錯,有多可悲。
我也不想日夜聽到有一個聲音在對我說,我愛她。我的幸福已經被我親手毀掉了,它曾經那麼瑰麗,可現在,它只剩下墓碑上的一張照片而已。
我很感謝沐日能把這一切都告訴我,在我最黑暗的時候陪着我,不離不棄。
看我沒有接過戒指,他又把它們重又掛回了脖子上。他說,戒指隨時都可以問他要回去。
我最後看了一眼凌淅的墓碑,照片上的他,和我第一次見到的一樣帥氣,而且,會永遠這麼帥氣。
我收起我的悲傷,和沐日一起離開了那個地方。
我們沒有再回醫院去,我也不想回家,我受傷這段時間,他一次也沒來看過我,我要回去,估計還得再死一回。雖然我很不怕死,可是死在他手裡,總覺得有那麼的不甘心。
可沐日還是勸要回去一趟比較好,我已經犯了一次錯,讓朋友爲了擔心我而付出了慘烈的代價,我不能讓家裡也蒙上這樣的悲傷。他說如果我害怕,他可以陪我一起回去,如果真的有我說的那麼危險,那他無論如何也會幫我扛下來。他說,凌淅已經不能再保護我了,以後,他會連同凌淅的份,一同來保護我,不會再讓我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於是我在他的陪同下回了家。
家裡,他正叼着煙在客廳裡走來走去,家裡煙霧瀰漫,像是着了火似的。
看見我們回來,他扔了煙,伸出手指着我就是一通教訓,他問我,安亞爍,你去哪裡去了?爲什麼會找不到你?家也不回,學校也說沒見你的人,啊?
說完,又指着沐日說到,你朋友還跑來家裡來找你,還帶着你的狗去找你。你知不知道大家很擔心你,怕你出什麼事情。我差點都報警了你知不知道?
沐日看着我,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愧疚、抱歉或是難過。我只是覺得他有點誇張,況且,我一點也不相信他會爲了我不見就去報警,他不是那種人,他沒那個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