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份上,雙方也沒什麼好談的了。時隔一年多,穿越衆確實等來了大明王朝的招撫,可明帝國官員心目中的招撫和這邊所能接受的,顯然完全是兩碼事。
把那兩位“天使”及其隨從安排進了館驛……對面的屋子,大夥兒開始討論這份來自兩廣總督的告諭。關於文件本身其實沒什麼好討論的,根本不存在任何妥協的可能性,大家主要探討的,還是明王朝的態度,以及如何應對這兩名使者本身。
大明帝國的態度現在是很明顯了:他們所能接受的只可能是投降而已。而且還是無條件的投降,不管他們的軍隊能不能威脅到這邊……那個方文正固然狂妄自大,周晟看起來卻是頗有理智的,但他們在交流中所表現出的那種高傲卻是如出一轍,而在兩廣總督王尊德的文字中,這種高傲也被非常清晰地體現出來。
“我們還是太習慣用現代思維來考慮問題了……明王朝根本是不可理喻的。”
“也難怪,換了我們自己那個時代,如果突然出現一夥天外來客佔了海南島,估計整個國家的反應也差不多……畢竟都是中國人麼,很多東西還是能理解的。”
敖薩揚這傢伙居然還能站在對方立場上考慮問題,但大多數人可沒這麼超脫的思想。基本上,大家都是用雷老虎的口吻:
“他媽的,不服氣就打到他們服!這幫鳥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見了棺材也未必掉淚……他們永遠不懂妥協,無論實際情況怎麼樣。”
龐雨有些意興闌珊的樣子——這個在元朝之後建立起的漢人王朝對宋代教訓矯枉過正,對任何涉及到“和”字的事情一向非常忌諱——當年土木堡之變,皇帝都被俘虜了,滿朝文武大臣寧肯重新立一個皇帝接着打也決不妥協……以前看歷史書,看到這裡時,還覺得大明王朝挺有血性的。然而現在,當親自領教到這種態度時,一幫現代人只能哀嘆碰上了石頭腦袋。
眼看着大夥兒吵吵嚷嚷,解席則默不作聲。過了片刻,等大家稍微安靜一些了,他才捅了捅龐雨問道:
“那麼,你覺得,這次招降失敗後,明王朝下一步會有什麼動作?”
——這個纔是實際問題,既然雙方肯定談不攏,那及早考慮下一步纔是正道。
“應該還會有一次軍事進攻吧……規模則取決於他們能抽調出多少機動兵力。這時候奢安之亂不知道平定了沒有……史書上說是到崇禎十年才徹底結束,可前幾天我察看城管隊整理的消息傳聞,說南方明軍打了個大勝仗……”
“明王朝自己的消息哪兒能信啊,國軍當年不也號稱殲敵過億,最終勝利轉進臺灣麼。”
一個小夥子大大咧咧笑道,隨即便看見敖薩楊朝他怒目而視,連忙擺手作傻笑狀:
“啊哈,抱歉抱歉,老敖,咱可從來沒把你當外人。自家兄弟說話,不用那麼小心吧,哈哈哈……”
臺灣仔哼了一聲,接口說道:
“這些消息雖然只是市井傳言,但也不是完全的空穴來風。龐雨所說的信息,我們已經先後兩次看見,是來自兩個毫無關聯的獨立源頭,應該是比較靠譜的。”
“也就是說他們已經有餘力來收拾我們……難怪王尊德的口氣這麼硬。”
解席摸着下巴沉吟片刻,最終還是搖搖頭:
“算了,不想那麼多,反正要來就來,要打就打。大明王朝的武裝力量咱們也算見識過了——真不咋樣,還不如咱們的城管隊呢。”
第一個議題到此爲止,在座畢竟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又新近順利控制一座府城,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大明王朝在他們眼中只是一堆腐朽沒落的歷史遺蹟罷了,對於那些在他們眼中落後了幾個世紀的軍隊,還真沒看在眼裡。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如何打發那羣“天使”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這句話穿越衆還是尊重的,倒也沒人說要殺掉他們。只是有人主張給他們插上鳥毛,直接丟上船給趕走拉倒。
“既然這幫鳥人自稱天使,就讓他們像鳥一樣滾蛋吧,省得留在這兒添噁心。”
這句話立即引起衆人熱烈反應,有人開始引申,說歐洲同時期有一種刑罰,就是把犯人給脫光了,身上塗滿瀝青,粘滿羽毛,搞成一隻大火雞的樣子,然後讓一羣人用箭射他們的屁股——用來收拾這幫“天使”最合適不過。
之後話題又很快轉到中世紀的其它刑罰,例如鐵處女之類,接着又轉移到“Virgin”這個單詞的起源問題……
“話過三句必跑題啊……多麼懷念以前的BBS。”
負責主持會議的龐雨苦笑了兩聲,但他也沒打算把話題拉回來。
“隨他們扯吧,反正這事兒咱們自己也決定不了。”
——無論那兩個傢伙如何囂張跋扈,他們畢竟是大明王朝正式派來的使者。如何應對他們的要求,按理說必須要由委員會來做決定。
儘管人人都知道委員會肯定不會接受那份兩廣總督的告諭,但他們畢竟不能自作主張直接把使者給趕走,這是個程序問題。告諭是肯定要送到臨高去的,就是那幾名使者本身,如何處置也要等臨高那邊的意見。
主基地那邊的電話很快接通,李老教授他們果然對明王朝的使者極感興趣。雖然當龐雨大致介紹了那份告諭的內容之後,就聽到電話那邊罵聲一片,不過老教授依然在電話裡詢問,能不能讓那兩名使者到臨高去面談一下。
“誒,老爺子,這個可有點難度啊……”
解席直接在電話裡表示了反對之意:
“那個二百五文官也就算了,武官可是個不折不扣的錦衣衛,他還帶了好幾名部下。讓一羣錦衣衛公然在我們境內自由行動,無論如何不是個好主意。”
“你們能不能派人押送呢?”
對面傳來胡雯的聲音,看來對錦衣衛感興趣的還不止李老教授一個,不過這邊龐雨把話筒接了過去:
“還是不現實——我們不敢讓本地人單獨和他們接觸。如果要派自己人領隊,人帶少了危險,那傢伙好像會功夫的。人多府城這邊可就空了。”
電話那邊沒反應了,過了片刻,卻是唐健的聲音傳過來:
“那現在對他們的控制牢靠麼?”
“啊,現在是安全的,只是不太方便移動。”
龐雨回答道,電話裡又是片刻沉默,之後唐健在電話裡吩咐道:
“先把人看守好,別讓他們到處亂跑。具體的對策,等我們商量好以後再定。”
“明白,我們會控制好。”
龐雨掛斷了電話,然後笑吟吟看着大家:
“怎麼樣,還想不想去跟那幾個‘天使’交流交流?”
老解立即擺擺手:
“要去你自己去,我是不想看那些人的嘴臉了。什麼玩意兒啊,明明沒實力還拽得跟二五八萬一樣……操行!”
其他人也差不多同樣想法,到最後只有敖薩揚願意陪他一起去,於是兩人帶上幾名護兵,朝那些客人下榻之地走去。
古代王朝的官府格局都差不多:進門爲照壁,俗稱“蕭牆”,繞過牆壁之後是個大院子,左手院落爲驛賓館(政府招待所),右邊則是州立監獄,兩邊都不收錢,免費住宿,當然住宿條件有點差別。
按理說那幾位明王朝的使者是應該被安置在賓館裡的,不過因爲大家對那位周晟先生的職業實在太忌諱,惟恐他半夜翻牆出來玩個斬首行動什麼。再加上那姓方的態度又實在惡劣,於是就給統統丟進了大獄裡。
當龐雨他們走進監獄後,那個方文山及其安撫司的下屬們都在吵吵嚷嚷,大罵短毛盡皆蠻夷之輩,不通禮儀,見人進來則罵得更兇。反倒是那位周副千戶始終默然不語,盤膝坐在稻草堆上,看見他們,甚至還微微笑了笑。
“不好意思了,兩位,招待不週。不過既然方儉事您口口聲聲說咱們是一夥蠻夷,那總要對得起您的期望不是?況且,你們既然敢拿這麼一份招撫文書上島來,想必也是做好吃點苦頭的準備了?”
龐雨拖了一條長凳,隔着木柵欄與那兩位只能坐在地上的使者相向而坐,居高臨下的目光可以獲得心理上的優勢……就算沒學過心理學的人多少也知道一些。
那方文山立即站起來跳着腳叫罵,讀書人的斯文絲毫不見。而周晟只是微微仰起頭,毫不退縮的與龐雨對視。
“你們如此惱怒,莫非都覺得這份招撫告諭很難接受?”
聽周晟的話音,居然還頗有抱屈之意,反讓龐雨吃了一驚:
“當然,你覺得我們象是會主動找死的人嗎?”
“王督追究盜首,不過爲平息小人之口罷了。朝廷五千大軍灰飛煙滅,總要有個人出來頂罪的……恕我直言,龐先生,敖先生,你們雖是參贊策劃之人,卻並非羣盜之首,就連那個解老大也不是。你們的首領,據我所知,應該是個已經年逾古稀的老頭兒。”
不顧龐雨等人詫異的表情,周晟淡淡一笑,直直看着他們:
“允許以一老者之性命,換取你們全部百餘青壯之生路……王督此舉,已算是仁至義盡,若還不知好歹,可就是一誤再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