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包的意思,就是總被丟來丟去。
很顯然,陸鴻覺得這幫人又在想方設法地擺佈自己了……
當然,“擺佈”這個詞可能有些嚴重了,以他如今全掌大軍的權勢和威望,已經完全超越了當年裴徵在朝中的影響力,即便是曹梓和崔景芝這兩位政事堂大佬,也輕易不敢來捋他的虎鬚!
——畢竟所有人心中都十分清楚,風雨亂世之中,全靠兵權說話!
要問如今大周兵權屬誰?
問問這龍門城與澤州城中的大將們,便可知曉——如今龍門的掌兵大將們之中,除了王兗,其他人皆是陸鴻一路打一路帶出來的;澤州城則完全是他的一言堂。
如果算上還在徐州、青州一帶堅持作戰的鄧家軍、青州都督府軍,以及橫掃北方的安東軍,那更加聲勢巨大!
果然,湯胖子聽了陸鴻將自己比作沙包的話,立即雙手亂搖,有些惶恐地道:“見漁,你這莫不是說笑話?如今這天下,除了姜炎,誰還敢給你使絆子?”
陸鴻笑笑搖頭,湯柏這種態度如果放在一般人身上,恐怕說不得要得意忘形一番,或者暗暗欣喜、偷偷自得,但是陸鴻卻不自禁地心生警惕。
連湯柏都說出了這樣的話,可以想見,在其他人的心中,多半也就是這個看法。
這種思想很危險!
他開始琢磨着找陳州王談談了……
正好趁着王兗剛剛打下幾座城,立下了些許功勞,趁機便分一部分兵權出去,讓王兗繼續帶兵往長安打,正好也給太原方面一些壓力。
“老湯,我問你,你專門跑過來,是找我聊着玩兒呢,還是有事?”他擺擺手不讓湯柏解釋,“咱們相交年歲不久,卻也算是掏心窩子的關係,你要是來耍呢,我叫上幾個好朋友一起陪你吃酒。你要有事就直接說,能不能成我也直接告訴你,然後再去吃酒。”
他說這話,眼睛認真而平靜地望着對方。
湯柏臉上神情變幻了幾次,見他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自己再藏着掖着的確不怎麼說得過去。
況且在他看來,他身上揹負的那件事兒再大,也比不過自己和陸鴻的這份難得的情誼。
假如爲了那些破事就把這份情給丟了,那纔是失之大矣!
所以他咬了咬牙,索性也不再含糊,便將事情直接說了:“確實有事。有人託我問你,對祭天大典這事兒怎麼看?”
陸鴻心中猜估着八成便是這事,因此也沒問那個託到湯柏門上的人是誰,雖然那個人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他只是搖頭說道:“這個事你問過就算了,我沒有任何看法。我這還有半壁江山沒打回來,又不是我職權內的事情,我哪操得上心去!”
湯柏明知他會這麼說,便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其實即便陸鴻真有甚麼看法,他聽了也當沒聽見,更加不會外傳。
湯胖子這兩年在政治悟性上着實長進了不少,他知道對這件事情表態意味着甚麼——要麼得罪武氏諸王、要麼得罪陳州王,如果發表一些中立的言論,那就兩頭得罪,甚至
在豐慶帝與太子面前都不討好!
所以這件事只要張嘴就是錯。
雖然知道這一點,湯柏還是不能不問,因爲託他辦這個事情的,不是別人,正是豐慶帝本人!
好在他的好朋友比他清醒得多,他梳理了半宿才琢磨透的利害關係,陸鴻想都沒想便將這坑繞了過去……
“怪不得崔相說,你若是早生十年,肯定就沒他們那些老傢伙的事兒了——你這後生太精!”湯柏放下了心頭的大石,有些輕鬆地笑道。
陸鴻也是呵呵一笑,道:“被逼的,不然早被人玩兒死了。”
湯胖子點了點頭,深以爲然。
他既然已經問過,那便算是完成任務了,因此他又順口提了一嘴:“主持這次祭天大典的禮官,是陳州王門下的陳石,你聽說過罷?”
“陳夢曇?”陸鴻皺了皺眉。
打仗的時候這些人不知被李安藏到哪裡去了,如今形勢堪堪有了轉機,就趕不及地被拉出來摘桃子?
這吃相也太難看了罷?
他很難想象如陳夢曇那般的風流人物、純粹的文人,在沾上這種事情之後,會是甚麼樣的臉色……
湯柏點了點頭,卻不敢發表甚麼意見。
陸鴻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勸勸他:“其實這些事你參與的太多了,你說你一個兵部侍郎,管這種破閒事做甚麼?”
湯柏一愣,隨即苦笑道:“這些事你可以拍拍屁股不理會,但是我身不由己……”
陸鴻沒好氣地道:“去年年底你就給人當槍使了一回,還把我愣拖下水,這次又來這一出,回頭我警告一下那幫人,嫌你好欺負怎的?”
湯柏知道他說的是去年年底在東宮發生的那件事情,尷尬之餘又有些驚詫,因爲陸鴻剛纔說要警告的“那幫人”,沒有一個是好惹的貨色!
他掰着指頭在心裡默默地數了一遍:豐慶帝、太子、曹梓、崔景芝、廣平郡主、徐尚書……
“你確定要警告他們?”他咋舌地問道。
“對啊!”陸鴻不假思索地說,“你等着瞧罷。”
湯柏“嘖嘖嘖”地咂了咂嘴,摸着光禿禿的下巴,神情有些兒恍惚——自己這是交了甚麼朋友!
其實陸鴻心中明白,那些人絕不是瞧湯柏好欺負,而是因爲從某種程度說來,湯柏其實是他的代言人,那些人這麼指使湯柏,九成九還是因爲他的原因。
所以在這些幕後大佬們變本加厲之前,稍作警告是絕對有必要的!
但是他還有一件事不明白,如果自己還是去年之時那樣,只掌管着安東一隅,那麼這些人給他下了套也就下了,並不需要揹負太多的心理負擔和反噬風險。
但是如今的情況顯然今非昔比,他們又來這一出,就不怕自己鐵了心站到陳州王這邊,給他們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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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湯柏好像想起來甚麼,一拍大腿說道:“對了,那人——那個誰,你知道的!”他手指了指天,“那人還問你有沒有興趣做齊國公……”
說完這話,他便神情古怪地看着對方,心裡又羨慕又嫉妒,羨慕
這小子的好本事,嫉妒他的好運道!
僅僅兩年時間,就從一介泥腿子混成了國公——那可是並列於嗣王、郡王的從一品封爵,僅次於正一品的王爵!
陸鴻冷笑了一聲,心想這纔對嘛,現在那幫人想要借他的力,不花點兒本錢怎麼行?
不過這本錢也太豪奢了些,只要自己說一句話,便送個國公,那等以後奪回了天下,再敘功行賞的話,豈不是要封王?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這麼說來那就只有一個原因,就是那些人從一開始就沒打算他肯表態、肯做這個買賣——或者說,其實只是那些人在向他表態:我們對這次陳州王安排的祭天大典有意見!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擺擺手道:“行了,不扯淡了,還有別的事沒有?沒有就去吃酒。”
湯柏搖頭道:“酒是不能吃了,下午就得趕回韓城報信。事情卻還有一件,這次是神機將軍府託我送的一封信。”
他從衣兜裡摸出一支封蠟的竹筒,滿面狐疑地交給了陸鴻,同時心中在想:這傢伙還真是手眼通天哩,甚麼時候又跟神機將軍府搭上線了……
陸鴻接過竹筒,先揣在了兜裡。
兩人又說了些互道珍重的話,陸鴻便將湯柏送到營地外面去了,營地外已經早有馬車等着,湯柏上了車揮揮手,便向西南而去。
陸鴻這才取出那竹筒,剔掉了封蠟,將信紙抽了出來。
只見那信是白光光的一面紙,只在正中寫着六個字:勇者,敢進退也!
這是老師的筆跡。
陸鴻對盧樑的筆跡已經十分熟悉了,《神機策》上的那些集歷代將軍智慧批註他已不知讀了多少遍。
其中李世民的往往格局分外高瞻,磅礴大氣,一思一想皆出於天下大道;李靖或許是因爲做將軍時李世民仍然在世,他的批註則顯得謹慎謙虛,一板一眼不露崢嶸,不過他字數雖少,又刻意避開了李世民所注之處,卻一字半句足見精妙,往往皆是點睛之筆。
至於屈山宙的批註,未免有些粗獷,又有些劍走偏鋒的意味,雖然頗有啓發之義,卻也未免失於侷限。
而陸鴻的老師,盧樑的批註風格,更加與前幾任大相徑庭。
盧樑所記多是些天道人心的虛幻論述,乍一看好似無法理解,細細品之卻似乎又暗含至理,可以說極盡玄奧之能事。
正是因爲其難懂,陸鴻對盧樑的批註研究得最多,對他的字跡也就分外熟悉。
但是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卻又讓他生出些許迷茫了……
此處爲甚麼要用“敢進退”,而不是“知進退”?
隨即陸鴻便想明白了,進退之理許多人都懂,但是真正敢於在該進時進,該退時退的人,少之又少!
可能正因爲如此,纔會被稱爲“勇者”罷……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該進的時候,他已經進了,而且一直前進到了現在的地步。
那甚麼時候該退呢?
他想不明白,至少暫時拿不準這個分寸。
因爲戰爭還沒結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