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綜若是隻提兩家“師生關係”的話,陸鴻還是拿不準清晰的概念,畢竟“師生”、“同窗”這一層都是可親可疏,親者同氣連枝、休慼相關的固然在所多有;疏者反目爲仇、勢同水火的亦是屢見不鮮!
所以顧綜在最後一句話上,極到位地點了一句:總之兩家是極密切的!
陸鴻要的就是這句話!
“好,儘快安排下署邸,近二三日我要請季權公,到時勞駕敬宗首陪。”
陸鴻將對顧綜的稱呼,去掉了“大人”二字,那是十分親近之意了。
顧綜大感喜慰,拱手道:“幸何如之!”
……
……
等到顧綜將經略使官署、宅邸等安排停當,已經過去三天了。
當初預計二三日之內,便要請張鎰的客,此時也便一推再推。
在陸鴻到來之前,也不知是故意爲之,還是無心之失,最早安排給陸鴻的官署,是在前南唐皇宮的太極殿裡。
本身作爲一個暫定州的級別,建鄴城是不允許存在這種逾制建築的,但是建鄴的行政級別一直在爭論當中,誰也不知道最後朝廷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不過關於此事的最後結果,坊間早已傳得沸沸揚揚,最有市場的一種猜測——或者內幕消息是這樣的:
如今大周非但不存在編制冗員的情況,甚至各個府州縣的衙門都有缺口,急需人手填補;因此建鄴很可能不會成爲“南都”,更不會不設置六部,來分薄原本就很稀缺的人力資源。
但是以建鄴城的戰略地位、政治地位以及歷史地位,決定了它不可能只作爲一個普通州而存在,所以結果最可能是,將建鄴提升爲府,與太原南北並行!
如此一來,原本的南唐皇宮,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除了一些未曾逾制的建築可以保留,其它好比太極殿這等最高規格的大殿,都需拆除或改建,舊皇宮面積也必須相應縮小,可以作爲皇帝在建鄴的行宮所在。
所以不論怎樣,太極殿是絕對不能再開門的!
將太極殿作爲江南兩道經略署這個計劃,也就不可能行得通。
顧綜在這種情況下,只能向陸鴻賠罪,重新選址。
對此,陸鴻只說了一句話:“我可以將這件事看成是你對我的巴結,今後務必用心,不要再出同樣的差錯!”
顧綜對此還能說甚麼,只能戰戰兢兢,唯唯應諾,同時大鬆了一口氣。
陸鴻願意將這種安排看成是一種巴結,這對顧綜來說再好不過。
若非是巴結,那就只能是別有用心、蓄意構陷,挖坑給經略使跳了!
——一個掌管着兩道軍政大權的屏藩之將,對於朝廷來說已經足具威脅,如果再住進了皇宮裡,就算豐慶帝沒有任何想法,誰又能堵得住言官們的嘴?
衆口鑠金,積毀銷骨!
顧綜一面匆忙下令對南唐舊宮封門,一面冷汗直流,心中一陣陣的後怕。
三天之後,經略署的新址總算找好了。
要找一座現成的宅院,既夠氣派,又好交通,建築佈置也要適合經略使辦公,的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建鄴城中的一位大富
聽說此事,當即撥出自己名下的一處產業,就在建鄴城東江寧縣衙隔一坊的地界。
顧綜得了消息之後自然喜出望外,派人去驛館通報給陸經略知曉,可是驛館的人卻說,陸經略已經在到達建鄴城的第二天,就帶人到句容縣去了……
顧綜大爲納罕,陸經略到建鄴的頭一天,就召集建鄴城中所有現任、待職、在押、待勘的南唐舊臣老將挨個兒談話,他就排在頭一個。
因爲建鄴是南唐的都城,留守官員極多,因此聽說那場談話一直談到雞叫三遍,還只談了個三、四之數,一半兒的人都沒來得及見到!
難道陸經略第二天沒睡覺,就直接趕到句容去了?
顧綜有些不敢相信。
事實上,儘管他不信,陸鴻還確確實實已經到了句容。
那天他決定結束談話之後,便立即帶人啓程,沒有騎馬,而是乘坐馬車,順便在路上補了兩個時辰的覺。
他非但嚴格貫徹落實了“下基層”的習慣,而且一連兩天過後,都沒有返回的意思。
顧綜一邊心不在焉地打理着建鄴城,以及一應周邊事務,一邊焦心地等待着陸鴻回城。
因爲就在昨天,顧綜便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說對於建鄴城的行政級別,朝廷已經有了初步的定議。
不過這個定議的詳細內容,由於他們這些南官兒、降官兒在新朝之中沒有靠譜的路子,所以他對這些道聽途說不怎麼敢信。
最好的話,莫過於找陸經略打聽!
經過兩次的交流,顧綜自認爲已經摸準了陸經略的脈門,這個年輕上司精明是沒的說的,更難得的是有着與其年齡不相稱的老練。
因此想要糊弄他,那得最好趁早斷了這種心思。不過只要與他坦誠請教,有一說一,少拐彎抹角的,這陸經略也會是個非常好說話的人。
所以顧綜認爲,只要自己客客氣氣、直截了當地問了,陸經略多半不會藏着掖着。
可問題是,陸經略非但一連兩天都沒回來,甚至一直到第六天,也就是正月廿二,都沒有返駕,甚至更向東到了曲阿,再走便過常州了!
不過陸鴻本人雖然沒有回來,他親筆寫的一條條政令、軍務,卻彷彿雪片一般,不斷地從周邊各地發到顧綜的手上。
甚至有的時候,一天之內,有三條手令分別從延陵、曲阿、丹徒三個地方,分早中晚發到建鄴,所指之事全然不同,對應之策又十分得當!
這讓顧綜不得不佩服起來,順便因此而受到激勵,自己在衙門裡做起事來,也就開始打點精神,全然不似初時得過且過的模樣。
陸鴻另外還交託了兩件私事請顧綜去辦。
第一件就是在出門後的第三天,他叫顧綜幫他上張鎰的門,打聲招呼,就說最近未必能趕得回來,拜見一事只得往後推一推。
第二件是第五天,陸鴻讓他差人急速送一套換官袍到丹徒,原因沒有多說,不過後來顧綜卻聽見了一個傳聞,說陸經略親自在瓜州渡口拜訪漁民,不慎失足栽進了江裡,官袍掛在江底岩石上,撕扯得不成樣子……
就在這件傳言從丹徒飛到建鄴的第二天,城南張府中有人送來張鎰的帖子,專門向
顧綜打聽陸經略的行止,似乎是想確認這個傳言的真僞。
顧綜雖然出於保密要求,沒有透露陸鴻的切實行蹤,但是他在給張鎰的回信中提了一句:本擬今日拜訪,官衣署尚需親自督辦,派送官袍與經略使,一時抽不出身,萬請贖罪。
其實他根本沒打算今日去拜訪張鎰,說這話的用意完全是爲了點出,他要到官衣署督辦新官袍,給陸經略送去。
也就是從側面肯定了那個傳言的真實性。
正月廿五的早上,建鄴城來了一位將軍,和一名校尉。
將軍叫做陳三流,校尉是胡小五。
這兩人一來就頂着正副團練使兼正副防禦使的名頭,拿着陸鴻親筆所寫的任命,直接就讓顧綜打開府庫,提了一大筆錢糧,並且要了十幾名文書胥吏,以及五百巡兵。
這些胥吏、兵員分成十幾批,帶着錢糧直接撒到建鄴城下十縣,當場徵召城防軍、團練,隨招隨發錢糧;並且貼出武舉告示,定於二月初十,在建鄴城舉行武舉大試,及第者查明身家底細,當場簽發正八品至從九品告身,隨軍留用!
張貼文舉告示的要求,也在差不多同一時刻,傳到了顧綜的手中。
其實這還是陸鴻當年在安東“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老辦法,非有說一不二的權柄和便宜行事的方便不能用,二者缺一不可!
因爲科舉這種途徑,乃是朝廷籠絡人才的手段,假如任何一員地方首牧都能隨意取用,官帽子丟給了地方,豈不是變成了天下分封?
那時候遍地皆是諸侯,朝廷有何力量可言?
顧綜從來沒想過這種辦法,也沒見過、聽過有任何人敢隨意使用這種手段,因此將文舉暫且壓着,眼看陳三流和胡小五兩個“莽夫”,不知天高地厚地在傾力攪着這樁禍事,有心提醒阻止,思來想去卻又不得其便。
蓋因那陳三流將軍每每見到他,都咧開一張大嘴,露出豁半片的門牙,那個不停手撫刀鞘的動作,好像在不斷地提醒別人,他絕不是個好惹的腳色!
還有那位胡校尉,辭色之間倒像個讀書人,也比陳將軍客氣穩重。他說話雖然很慢,對答之間總要抿着嘴想上一想,但是此人一開口就滴水不漏,辭鋒謙遜之間透着強硬和銳利,反而讓顧綜覺得,這胡小五比陳三流還要難以對付……
好在顧綜也不是個笨蛋,他的目的也絕不是要讓陳三流、胡小五兩人對自己服帖,而是要搞清楚,他們這麼幹,是他們自己的盤算,還是陸經略的授意。
如果是他們自己在攪這樁事情,那他就要派人向陸經略“舉報”,或者說提醒。
如果是陸經略的授意……那他自然甚麼也不用做,而且這兩個人要錢要物,他這個大管家非但不能推三阻四,還要足數足量,支應得妥妥帖帖,方顯誠意和本事……
好在建鄴曾是南唐的首都,府庫極爲豐富,別說供給一個城防軍、幾千名不費錢的團練,就是這陳將軍想要拉起一支十萬人的隊伍來,也儘夠支撐三五個月之需!
顧綜錢給的爽快,腿跑得勤快,眼見着十天不到,一張圓臉都漸漸顯出了下巴尖兒的形狀,也就在這個時候,陸經略打溧水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