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爺把屍體仔細檢查了一下,殭屍勾人不外乎兩種情況,第一,死前心願未了,就像這丫鬟,死前肯定動了春心,想嫁人了,不過沒能達成心願就死了。第二,通過與活人交合,吸取活人精氣和陽氣用來修行,達到某種高度或者是目的。
據我太爺判斷,這丫鬟鬼和李勝結陰親的目的偏向於前者,因爲我太爺之前在和村裡幾個老人打聽老宅子位置的時候,還刻意打聽了一下村裡過去有沒有和李勝現在狀態差不多的、怕冷怕光或者瘦成皮包骨橫死的人,那些老人都說沒有,這說明丫鬟鬼和李勝成親不是爲了修行,真的看上了李勝,要不然這麼多年來,她勾的人不會只有李勝一個,不過,丫鬟鬼這麼做,不是在愛李勝而是在害他。
我太爺不由自主的嘆息一聲,伸雙手把半焦的屍體翻了個身,屍體是正面仰躺着的,大火將屍體的正面部位全部燒焦,背面和身下的牀板卻完好無損。
屍體上沒有穿衣服,或許是年頭太長爛掉了,也或許是做那種事的時候被迷失心智的李勝脫掉了。屍體的背面並不像少女背部那樣光滑如玉、肌若凝脂,可以說根本就看不到皮膚,從脖頸到腳踝,像動物一樣通身長滿了毛,而且是綠油油的毛,因爲之前被屍體壓着,這些綠毛像被風吹倒的野草似的緊緊貼在屍身上。
我太爺伸手撩起一撮綠毛看了看,居然有一寸多長,他這時候的經驗閱歷,比年輕的時候不知道增長了多少倍,天南海北跑了這麼多年,殭屍也見過不少,真正站起來撲人的那種沒見過。
像這些殭屍其實也有類別之分,也可以說是等級之分,從毛髮判斷,大致分爲五個類別:白、黑、青、赤、黃(黃也就是金色),存在的年頭兒越長,毛髮顏色越鮮豔。從這丫鬟殭屍的毛髮判斷,時間應該在一甲子之內,也就是六十年之內。
我太爺順勢把手指一捏,揪住被他撩起的那撮綠毛提力一拔,噗地一下,這撮綠毛居然被他從屍身上輕輕鬆鬆拔了下來,又揪住一大撮再拔,又輕鬆拔了下來,並且從拔掉綠毛的皮膚上緩慢地溢出了漿糊狀的液體,就像凝固到一半兒的血液,顏色鮮紅,觸目驚心。
我太爺扔掉手裡的毛髮,抿了一點兒紅色液體在手指上搓了搓,液體看似糊狀,搓在手上卻不發粘,可以肯定,丫鬟鬼的魂魄已經有些日子不在屍體上了,那場大火以後,她可能離開了老宅子。
看罷屍體,我太爺走出宅子來到巷子裡,吩咐等在巷子裡的小順子找些柴禾過來,越多越好。
這小順子,跟當年的王草魚很像,傻乎乎的有點兒愣頭愣腦,不過很聽我太爺的話,跟我太爺處的關係也很好。說起來,這小順子其實跟我還是平輩兒,喊我太爺也是喊太爺的。
小順子很快跑出巷子,陸續抱來幾大捆柴禾,有秸稈也有木柴,顯然是在附近哪家柴禾垛上扒來的。
我太爺吩咐他把柴禾放在那間廂房的門口,因爲年齡還小我太爺沒敢讓他進屋,見抱來的柴禾夠用了,就把他打發回了巷子裡。
隨後,我太爺把那些柴禾抱到裡屋,放到燒了一半的牀下,柴禾點着,重新燒起了屍體。燒屍體其實並不像電視裡演的那樣,一堆柴禾就能把人燒成一捧骨灰,這是不可能的,在只用柴禾的情況下,只能把屍體燒成一堆焦炭,有時候因爲屍身上的筋骨受熱蜷縮,屍體還會出現抖動或者抽搐的現象
。
柴禾點着以後,我太爺走到院裡抽起了煙。
半個時辰以後,約莫着裡面的柴禾也燒的差不多了,我太爺把菸袋掖回腰裡返回了房間。
這時候,屍體更加焦黑,黑漆漆一團,如果不仔細辨認根本認不出那是個啥。
我太爺把屍體從火星子裡拖出來,又仔細翻看了一下,正反兩面全焦了,就是丫鬟鬼再回來,這“宿體”她也沒法兒用了。在一般情況下,燒了屍體鬼魂跟着就會消失,不過這丫鬟鬼存在的年頭兒長了,道行也深,我太爺認爲她不會這麼輕易消失的,眼下燒掉屍體只能防止她再用屍體和活人交合。
燒完屍體以後我太爺本打算轉身離開的,可轉念一想,就這麼走了,也不是個心思。
於是帶着小順子到附近一戶人家,給人家裡壓了塊銀元,借了把刨坑兒的傢伙,帶上傢伙回到老宅子,在院子裡找了塊地方,讓小順子刨上了。我太爺想把丫鬟的屍體給埋了。
趁着小順子刨坑的空當兒,我太爺把其他幾個房間挨個兒轉了一遍。那老太監不是有兩個丫鬟麼,現在只有一個丫鬟的屍體,應該還有一個,如果那個丫鬟沒變殭屍,現在應該是一具骨頭架子了。
不過,我太爺把老宅子裡的房間挨個兒找了遍,居然沒能找到另一個丫鬟屍骨。
將被大火燒化或者被那些灰燼掩埋的可能性排除掉以後,我太爺推測,另一個丫鬟可能沒死,她可能察覺到老太監起了殺心,提前逃走了。
至於另外一個丫鬟的下落,一直沒能找到答案,至今都是個迷。
小順子把坑刨好以後,我太爺走進廂房把那團焦黑拖了出來,小順子見了就問我太爺,“太爺爺,這、這是啥呀?”
我太爺怕他害怕就騙他說:“魚。”
小順子迷惑地朝屍體看看,又問:“魚咋還長着手腳咧?”
“這哪裡是手腳,這是魚翅膀,別問了,趕緊埋吧。”
小順子又看看屍體,嚥了口吐沫說:“太爺爺,這大魚埋了多可惜,咱爺倆兒還沒吃中午飯呢,咱把它吃了唄。”
我太爺擡手在他腦袋上給了他一巴掌。
埋掉屍體以後,讓小順子趕着馬車,在村裡轉了轉,買食物的同時,在村裡發現了幾處陰氣比較重的地方,那丫鬟鬼很可能躲在這些地方的某處,不過我太爺沒有貿然接近,怕打草驚蛇。隨後,又跟村民打聽了一下李勝的家,到李勝家裡看了看。
打落更的時候,也就是晚上七點左右,我太爺返回了三王莊。我太爺這次河灣兒村之行,並沒啥大收穫,唯一的收穫就是,可以肯定那丫鬟鬼還在河灣兒村。至於她是怎麼控制李勝,李勝又是怎麼找到我太爺家的,這就不好說了。
據我推測,每個活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氣場和氣息,李勝可能是順着我奶奶和我爺爺沿路留下的氣息找來的,用句不太恰當的比喻,丫鬟鬼好比警察,李勝就是她手裡的警犬,她那邊一撒手,李勝順着氣息就找來了
。
李勝因爲身上陽氣不足,傷口恢復的也很慢,半個月後才能下牀走動,他也是個實誠人,我太爺全家對他的照顧,他打心眼兒裡感恩戴德。
這天一大早,李勝跟我太爺辭行。我太爺也沒說不讓他回去,只是問他,“那女鬼還在你們村子裡,你一回去她還會找上你,她再找你,你該怎麼辦呢?”
李勝無言以對,把頭低了下去。
我太爺接着說:“前些天我已經跟你說過,人是人,鬼是鬼,人鬼殊途,陰陽陌路,那女鬼留在陽間不肯走,對你對她都沒好處。”
聽我太爺這麼說,李勝把頭擡了起來,低聲問了我太爺一句:“您說怎麼辦呢?”
“依我說,你幫我把那女鬼找出來,我把她送到她該去的地方。”
李勝聞言把頭又低了下去,似乎在猶豫,我太爺眼睛不錯神兒地盯着他,明白他對女鬼動了真情,這時候說要把女鬼送走,他內心的掙扎與痛苦我太爺是能夠深切體會到的。因爲我太爺又何嘗不是從這種痛失心愛女人的滋味兒裡掙扎過來的?而且掙扎了不止一次,每一次都是肝腸寸斷、刻骨銘心!
許久後,李勝把頭緩緩擡了起來,顯然做出了決定,他看着我太爺點了點頭。
我太爺頓時鬆了口氣,微微一笑,“這就對了!”說着,從身上摸出一個成人拇指大小的薑黃色木頭小人兒,小人兒有胳膊有腿、有眼睛有鼻子,雖然不算精緻,卻也惟妙惟肖。在小人兒腦瓜頂和腳底板,分別有一抹紅,或許因爲經年日久,紅色顯得有些發黑。整體說來,這小人兒是個老舊物件兒。
我太爺把小人兒遞向了李勝,“你把這個拿上,等見到那女鬼以後,想辦法給她放身上,千萬別讓她知道。”
李勝依舊低着頭,一聲不吭把小木人兒接了過去。
我太爺接着囑咐他,“這小人兒你要小心收好,不能讓第二個人見到,更不能損壞……”
吃過早飯,我奶奶找來小順子套上馬車,把李勝送回了家。
書說簡短。第二天一大早,我太爺招呼我奶奶和我爺爺,陪他一起再去趟河灣兒村。一夜的光景,我太爺估摸着李勝應該已經把木頭小人放在女鬼身上了,現在只要趕到河灣兒村,就能十拿九穩找到女鬼的藏身之處。
路上,我奶奶問我太爺,那木頭小人兒是什麼行器,好像不是我高祖父傳下來的物件兒。
我太爺一笑說,那是他前些年從一個朋友手裡得來的,名字叫“子母連心”,給李勝的那個木頭小人兒是“兒子”,他身上現在還帶着個大點兒的,是那木頭小人兒的“母親”。
我奶奶好奇,非要我太爺把那“母親”拿出來看看,我太爺說,現在不能看,等到了河灣兒自然會拿出來的。
中午時分,馬車來到河灣兒村,我太爺給我爺爺指了一下路,我爺爺把馬車直接趕到了李勝的家門口。
李勝的家並不怎麼樣,一座不大的破舊土房子,一圈矮小的土院牆,房頂上連瓦片都沒有,蒿草垛成的。
院門沒有關,下了馬車我爺爺站在門口喊了幾聲,裡面卻沒人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