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冰釋前嫌

夜幕降臨, 縭紅從沈府出來,按着記憶,往東街走去。

眼前的閣樓依舊和數月前一樣, 紅燈籠高掛, 熱鬧非凡, 以前覺得這裡胭脂粉氣過於刺鼻, 現在她卻覺得這裡再真實不過, 充斥着人類毫無掩飾的慾望,反倒過於真實。

阮娘正高興地攬客,眼角餘光觸不及防地瞥見一抹豔紅, 她手中原本揮舞的手絹猛然一頓,頭微微側過, 女子大紅的羅裙在一羣人中格外顯眼, 一眼看去便與周圍格格不入, 與上次的驚豔相比,這一次更多的是神秘, 因爲臉上的面紗遮掩了她那令人驚歎的容貌。

阮娘輕聲與旁邊兩名穿着豔麗的白麪少年低語了幾句,兩名少年會意,替她招攬着剛纔的客人,她則是扶了扶頭上的金釵,上前幾步向縭紅迎去, 臉上堆滿笑容, “姑娘好生面熟, 快快裡面請。”阮娘可沒忘記, 白老闆這幾月只見過兩個女人, 一個是沈家小姐,另一個便是眼前這人了, 暗歎一句自家老闆真是豔福不淺,白天一個,晚上一個,而且都不簡單。

年齡大有年齡大的好處,比如閱歷廣,目光長遠,她向來會揣摩幾分人心,不然,她一個三十出頭的老女人,又怎還會被留在這醉花樓管理着部分生意呢。

縭紅看着眼前有幾分眼熟的女人,她笑得很燦爛,燦爛到眼角的細紋都變深了,那是多少粉都遮掩不住的瑕疵。

她沒說話,擡腳就自顧自往閣樓裡走去,阮娘趕緊跟着,生怕她有什麼不高興。

縭紅一腳踏進門,眼前的景象和數月前也沒什麼太大的差別,無非是芙蓉帳暖,春宵一度,只是,她才走了沒兩步,迎面就過來一個人,又是一個有幾分眼熟的人。

阮娘在她身後,看着前面的辛越,眼底浮現出一抹疑惑,這人是怎的了,平日裡幾乎都見不着他的人影,唯一主動出來的幾次要麼有要事,要麼……看着前面大紅的背影,她心底隱隱浮現出一個猜測,但很快又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住。若白老闆是這花樓的大老闆,那麼辛越便是樓裡的小老闆,兩人是兄弟,雖然辛越只是被收養的那個,但也同樣不能得罪,不過,辛越怎麼可能搶白老闆的客人?

阮娘在心底糾結片刻,又很快釋然,這上面人的恩怨說到底又關她什麼事兒,人在這些地方混久了,就會知道,有些事只要裝作一概不知其實比什麼都好。於是她揚起一抹笑,上前一步對着辛越說道:“這位姑娘就交給公子接待了。”

辛越淡淡一笑,頷首點頭。

阮娘識趣的退了出去。

縭紅看着這個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他依然穿得比周圍的少年郎們都要講究一些,他似乎很喜歡着素色衣袍,然後在外披一層單色輕紗,整個人飄飄渺渺,倒顯得格外與衆不同,周圍一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漸漸朝他們這個方向看來,無論男女。

他一點也不在意周圍的目光,只是淡淡笑着看向縭紅,“辛越若是沒記錯的話,姑娘這是第二次來吧。”

縭紅點頭,目光看向他薄脣上那一抹口脂,依舊和數月前一樣帶着七分魅三分妖,她說不上喜歡,但也絕對談不上討厭,只是覺得有些新奇。

辛越緩步靠近她,雙手漸漸環上她一隻手臂,比她高出半個頭的身子卻像是小鳥依人的伏在她身上,領着她朝旁邊的空位坐下。縭紅只當是這樓裡的待客之道,也不覺得有什麼反常,只是問道:“今日,他可在?”

辛越環着她手臂的雙手微微一僵,面色卻依舊如常,“我們樓裡什麼樣的美人沒有,姑娘今日何不換換口味。”說罷,雙手慢慢離開她的手臂,伸向桌前親自爲她斟上了一杯酒。

縭紅接過眼前這雙白玉修長的手遞過來的酒,輕輕一笑,“這酒,不適合我呢。”花樓裡的酒可不能隨便亂喝,雖然她並不怕裡面這點藥,但她懶得摘面紗。

辛越見她將那杯酒放回桌上,只嘆道:“還是那句話,這絕色也不是姑娘相見便能見的。”

縭紅哦了一聲,將之前在沈花名那裡接過的兩張銀票拿了出來,每一張都是價值十萬的銀兩,她給了辛越一張,然後微微一笑靜靜看着他,目的自是不言而喻。

辛越心中一悶,原來她從始至終都將他看成是拜金的俗人麼?從小到大,人人都喜歡白七,無論是養父母還是樓裡的客人亦或是眼前這美麗又神秘的女子。

既然是她給的,他接着便是,手中的銀票似乎還殘留着她溫度,一口飲下桌上那杯酒,他臉上的笑容開始有些惑人,搖了搖頭,“不夠呢。”

縭紅沒想到眼前之人胃口竟然如此大,若不是現在情況不明,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她早就硬闖到三樓,管他見還是不見,問題是,她只接了沈花名兩張銀票。

辛越見她無動於衷,終是在心底默默嘆了一口氣,快速在她額上落下一個吻,很輕。

縭紅有些懵,回過神來只見前方的男子已經走遠,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只當這也是這裡的待客之道,而後淡定的收回手中另一張銀票。

如願以償的見到白七,縭紅看着眼前這人還是一襲白衣,仙氣比上一次還要濃郁幾分,他站在書案前,手中拿着一隻毛筆,另一隻手拂着袖擺,一臉認真的在攤開的宣紙上作畫,對於縭紅的到來依舊不予理會,彷彿沒看見一般。

縭紅走過去,看見他筆下的人物已經大致完成,是個女子,長髮如墨,服飾秀美,唯獨空白着一張圓潤的小臉,還未畫出五官,但是,她已經猜出了個大概。

“你這畫似乎有些不對,”縭紅中肯的評說着,“花名的頭髮還未有如此長。”

語畢,果然見作畫之人停了手,輕輕將毛筆往旁邊黑筆山上一放,“我畫的,是她以後屬於我時的模樣,”他知道縭紅來找他的目的,擡眼看向她,目光在她額前停留了一會兒,“十萬兩帶了嗎?”

一張銀票輕飄飄的就到了他身前的案桌上。

縭紅收回手,想起之前沈花名與她說的事,不由認真打量眼前的人,若不是身在這醉花樓,他還真像極了一個無慾無求的白衣仙人,只是,身在這紅塵,難免受不住浮華之惑,縱然上輩子是白虎又怎樣?

“青珏既然找過你,那麼想必該知道的你也知道了,我與你們四家,可謂是血海深仇呢。”

“不,你錯了,我與你無仇,白虎已經死了。”

“所以,你情願與凡人相守一生,也不願再成仙?”

“長生不老有何用?不過是千萬年孤寂,位列仙班也不過聽命於天帝,根本得不到我所想要的超脫。”

“你倒是看得通透。”

“四家不過是受天帝之命,本與你無怨無仇,奈何他們放不下,你,好自爲之。”

“那麼,也祝你抱得美人歸。”縭紅笑着看了一眼那一幅還未畫出五官的畫,不管白七是因爲何種原因選擇放下恩怨,她都欣然接受,只是不謀天下必被天下謀之,看來青龍和玄武是鐵定要與她爲敵了。

***

皇宮夜宴完畢後,洛飛一身酒氣的回到自己的將軍府,眼底卻很是清明,他素來千杯不醉,由於他已經是正一品的官職,所以在官位上無法再晉升,皇帝便賞了他好幾箱子玉器珠寶、綾羅綢緞,不過他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心中想的都是之前皇帝隨口過問縭紅爲何沒去,自己替她掩飾後,皇帝也只是淡淡的將話題轉向其它,這實在有些反常,如果他是皇帝,通常只會選擇對兩種人不多過問,不願與之爲敵的人亦或是將死之人。

進府後,在管家口中得知縭紅並未曾回過將軍府,他本就心煩意亂,這一聽,面色不由越發的沉,管家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識相的退了下去,洛飛擊了一聲掌,兩個黑衣人不知從何處突然出現,得知縭紅的去向以後,他的臉色不僅沒有絲毫緩和,還越發的陰沉起來,兩個暗衛看得也是心底一陣膽寒。

國師府。

姚蝶正坐在梳妝檯上端詳自己的容貌,明明如此漂亮一張臉,爲什麼她一整天的主動示好,那個人都裝作沒看見似的?他到底還有沒有一點人情味?難道真如他自己所說,什麼刀啊劍啊的纔是他畢生的追求?自己這個人還沒有那些死物重要?

“不好了!公主!不好了!”一個丫鬟提着裙襬,快步踏門而進。

姚蝶心情本就不好,聽到這一聲咋咋呼呼叫喊,她臉色更是難看,一擡手將桌上幾盒名貴的胭脂摔在地上,脂粉灑了一地。

丫鬟身子猛地縮了縮,想起這事的重要程度,不快些說的話以後恐怕會死得更慘,於是她忐忑道:“公主息怒,府中眼線來報,洛將軍,洛將軍他……”

姚蝶一聽是關於洛飛的,心底火氣消了大半,以爲他出了什麼事情,不由有幾分擔憂的說道:“說清楚,他怎麼了。”

“他,他去醉花樓了。”小丫鬟的聲音越來越低,因爲她覺得這個地方有些難以啓齒,榮城幾乎人人都知道,醉花樓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她們公主心儀之人竟然,竟然是個斷袖,不知道公主還能不能接受。

小丫鬟悄悄擡眼,小心觀察着姚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