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撞見

縭紅一腳還未踏出醉花樓, 便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有些壓抑,和來時不太一樣,擡眼望去, 門口的阮娘和幾個少年郎不知什麼時候跪在了地上, 周圍客人和公子的一舉一動也開始有所收斂, 但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的是她聞到了一股很淡的妖氣。

踏出門, 她一眼就看見那個被許多人簇擁着的華服女子,她如同一隻高傲的孔雀,脖頸上那串銀鈴依舊如初, 她下巴微擡,藐視着這座閣樓, 但縭紅髮現她的目光總是不經意的往旁邊看去。

隨着她的目光轉身一看, 男人雙手環臂, 背靠在醉花樓的一扇雕花門前,那一身黑色戰甲還未來得及換下, 腰間別着一把不離身的劍,原本平靜的臉色在接觸到她目光的那一霎,終於有了絲波瀾。

姚蝶將他們的神色盡收眼底,向周圍打了個眼色,幾個護衛立刻上前將縭紅圍住, 縭紅收回目光, 然後靜靜地看向姚蝶。

“沒想到今日大師不去宮裡赴宴, 竟是跑到這花樓來尋樂了, ”姚蝶作勢向裡面張望, “不知是什麼樣的男子能讓大師如此牽腸掛肚。”

後面跪在地上的阮娘一聽她這話,不由嚇得一顫, 這次似乎真是惹上麻煩了。

縭紅微微一笑,“在花樓前吵吵嚷嚷的,不知道的還以爲兩個女子要爲小倌爭風吃醋了。”

姚蝶聽後果然動怒,“大膽,竟然污衊本公主,”她塗了紅蔻丹的手直直指向縭紅,“還不快把這傷風敗俗的女人給本公主拿下!”

幾個護衛聽後,再不敢有絲毫猶豫,又近一步將縭紅圍住。羅袖下,縭紅的指尖輕輕一動,正準備出手,耳邊卻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誰敢。”

姚蝶有些怔愣地看向洛飛,她一聽說他的消息,就急匆匆帶人趕來,可這人到底想幹嘛?到了醉花樓卻一直靠在門口不進去,待自己來時,他還是未有動靜,誰也不搭理,此刻,她的目光越過幾個護衛看向縭紅,心下突然起了一個不妙的猜測,難道,他是在等這個女人?

洛飛不顧周圍的目光,徑直往縭紅走去,幾個護衛見是他,紛紛避讓,滿心畏懼。

姚蝶上前一步,“洛飛,你要與我作對?”

洛飛不動聲色地擋在縭紅身前,看向姚蝶,“公主多慮了,末將不過是來接大師回去。”

姚蝶冷笑一聲,“白日,將軍口口聲聲對陛下說大師身體抱恙,現在,身體抱恙的大師卻在花樓尋花問柳,將軍可知欺君之罪當斬?”

“陛下向來對能人異士頗爲愛惜,”洛飛的眼睛看向姚蝶,“國師大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姚蝶臉色一白,她看見了洛飛眼中的警告,也聽清楚了他那明顯帶有諷刺的語調,他從來都瞧不上她,即使她已經被皇上封爲了公主。

洛飛說完不再看她,拉着身後的縭紅越過人羣便往前走,徒留姚蝶與衆人站在醉花樓門前,她帶了許多侍衛,周圍的百姓們也不敢看這位公主的熱鬧,只得裝聾作啞,生怕惹禍上身,跪在地上的阮娘和小倌們更是緊張得冷汗直冒。

姚蝶從來沒有像今日這樣難堪過,心底不由更氣,她開始把這一切責任都歸咎於那個名叫縭紅的女人,青珏之前問過她是否見過縭紅,她回答的是不知道,今日一見,她開始厭惡她了。

父親告訴過她,最好離這個縭紅遠遠的,原因他卻隻字未提,她側過身看向逐漸走遠的兩人,一紅一黑的背影在燈火的疏影下很是刺眼。

路上,縭紅看着前面一直拉着她手腕的男人背影,“你弄疼我了。”

果然,男人聞言趕緊鬆開了手,頭也不回的繼續向前走,只是步子卻並不快。

縭紅淡定的收回手,這人怎的如此好騙,“沒想到,將軍不止愛惜自己的士兵,也愛惜別人的護衛。”

洛飛沉默了片刻,終是轉過身,“剛纔你若動手殺人,不久後便會有數不清的麻煩。”

他,這是在擔心她?“難道你不好奇,爲何我會去那種地方?”

洛飛看向她的額頭,覺得那一抹豔紅很是刺眼,自她從花樓裡出來看向自己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

於是,他問:“你,有喜歡的人?”

縭紅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目光看向不遠處的一排大紅燈籠,思索片刻,纔想起沈花名那丫頭也曾問過她同樣的問題,她笑道:“當然。”

洛飛定定的看着她,喉嚨有些發緊。

縭紅感覺到眼前的人有些反常,“怎麼了?”

“夜深了,”他說,“我們回去吧。”

待兩人走後,不遠處小巷中的兩抹黑影轉眼消失。

皇宮。

許杳帶着顧秦回到寢殿,青珏坐在桌前看着他們,“縭紅如今怎麼樣?”

顧秦爲許杳沏了一杯茶,許杳喝下,才道:“她的力量又衰弱了幾分,這次蠻族之行果真如你所料,她應是受了重創,連我的氣息都未曾發覺。”

“很好,”青珏冷漠的臉上終於浮起一絲笑意,“再過兩月,入冬以後,便能動手了。”

將軍府。

芸娘看着坐在牀榻邊把玩着面紗的縭紅,欲言又止。

縭紅看向她,對於這個婦人,她印象還是不錯的,不由隨口問她:“怎麼了?”

“姑娘你,額上……”她委實有些說不下去,她白皙光潔的額頭上,一個鮮紅的脣印很是明顯,但她又不敢篤定,只好轉身拿起梳妝檯上的一面銅鏡,遞在縭紅跟前。

縭紅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伸手接過銅鏡,額頭上那一抹妖豔的紅印讓她恍然大悟,難怪那半妖當時反應那樣大,這曖昧的脣印的確足夠令人浮想聯翩,她伸手在額上輕輕一抹,痕跡蕩然無存。

對她來說不過是件小事,也沒怎麼放在心上,她看向一旁的芸娘,“我困了。”

芸娘不敢多問什麼,心領神會的離開,帶上門後,她想起剛纔將軍自回來後心情明顯不佳,將軍也算是她看着長大的,當即便有些明白過來,她心中先是一喜,然後又是一憂,喜的是這木魚腦袋終於開竅了,憂的是這姑娘似乎不簡單。她整了整身上的布裙,往反方向走去。

洛飛此時正拿着一卷兵書,看了半天都未翻動一頁,他現在腦海裡全是不久前縭紅從醉花樓出來時的模樣,他不禁開始繼續猜測,她既是活了那麼多久的神仙,有喜歡的人一定很正常,但是那個人偏偏不是他,這讓他很不高興甚至難以接受。

芸孃的聲音隨着敲門聲響起:“將軍,芸娘有些話與你說,關於那位姑娘的。”

洛飛一聽,連忙放下手中那捲遲遲未翻一頁的兵書,親自起身爲她開了門,洛飛對於她的態度倒是比尋常人要客氣一些。

待芸娘坐定後,他開口詢問:“她怎麼了?”

芸娘一笑,“瞧把你急得,你老實告訴芸娘,你是不是喜歡上人家姑娘了?”

洛飛一滯,終是默然。

芸娘見他如此,更加確定了自己的猜測,“她那樣漂亮的姑娘,你對她動心也不奇怪,”接着又嘆了一口氣,“只是她看着就不似凡人,你既對她有心,就該讓她知道,不然,像她這種不溫不火的性子,你的心意,她恐怕永遠也不會明白。”

洛飛對於芸娘還是心存有幾分尊敬和信任的,他從小沒有父母,空有一身蠻力,在死人堆裡摸爬滾打着長大,直到十歲時師父看上他天生蠻力,收了徒弟,習得一身本事,十五歲時,師父去世,他下山入世,第一次救的人就是芸娘,芸娘是個可憐的女人,她出身青樓,卻愛上了一個恩客,還爲他生了一個兒子,最後卻落了個悽慘的下場,兒子被人抱走,她被恩客厭棄,洛飛遇見她時,她正被三個男人要挾。

救下芸娘後,芸娘知恩圖報,一直將他當作自己的孩兒無微不至的照料,即使當時的他什麼也不是,所以芸娘算得上是唯一一個親眼看着他如何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一步一步成爲了如今最年輕的鎮國將軍。

活了二十五年,對於女人,他從來都不瞭解,對於縭紅那樣的女人,他更是不知該如何討她歡心,唯一能做的不過是豁了命的護着她而已,“她說她有喜歡的人了。”

芸娘一聽,輕輕笑了,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傻孩子,女人的話做不得數,很多事情也並不像你表面看到或是聽到的那樣。”芸娘怕自己講得太深奧,這情竇初開的孩子聽不懂,於是她又加了句:“就像你們兵書裡面的那些什麼空城計似的,都是騙人的。”也不管自己舉的例子對不對,芸娘自己覺得也應該不差了。

洛飛看着頭髮已經開始花白的芸娘,他沒什麼表情的臉上突然淡淡的一笑,帶着些許感激。

所謂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芸娘走時還不忘好心提醒了他一句:“中秋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