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你好，麻煩收一下桌子。”夏玥後知後覺地擡起頭，望向面露慍色的客人，隨意應了一聲，過去心不在焉地收走了桌上的奶茶杯。
她的指尖上還殘留着摩挲項鍊時產生的微薄暖意。
“這家店服務意識很一般啊。”夏玥略一抿脣，看向吧檯後面的謝冠言。但顯然老闆此時比她更加魂不守舍，吧檯上留有不少奶茶的漬跡，價格欄也因此模糊不清。
夏玥到吧檯前，用抹布細細擦乾淨，朝謝冠言低聲道，“今天早點打樣吧。”再這麼下去，僅有的客源都快敗乾淨了。見謝冠言沒有反應，等送走了剩下幾位客人，夏玥便兀自掛了“打樣”的牌子。
她大概能猜到是因爲什麼事，但她一向不擅長安慰人，也就讓謝冠言自己一個人靜一會。
閒下來，她又撥弄起銀戒不住地看。銀飾的光照的她眼睛也是亮晶晶的。那場舞會宛若一個盛大的夢境，唯有這枚戒指能帶來些許真實感。
夏玥餘光瞄到店門口的來人，眼皮不禁一跳。
熊雨琦扒開玻璃門，得意地朝夏玥一笑，大咧咧地跑到吧檯前，對着謝冠言打個響指。“幹嘛呢，魂都跑沒了。”
謝冠言聽到她聲音的瞬間，下意識地繃緊了脊背。目光重新聚焦，落在她身上，像帶有萬鈞之力。熊雨琦嚇了一跳，但眼前的人很快變回了她所熟悉的謝冠言。那一霎間流露出來的繁雜情緒，彷彿只是她的錯覺。
“告訴你們個好消息——老孃脫單了！”
夏玥恍然，略有不忍地瞧瞧謝冠言。她現在已經通曉了人類的“喜歡”，大概也能理解謝冠言此刻的感受。大腦空白、心跳驟緩。
謝冠言輕輕眨了眨眼，木然地一遍一遍告訴自己，別讓她看出端倪。指甲摳得掌心淤青，他卻渾然不覺。機械般地提起嘴角，聽到自己平穩的語調，“難得，哪位大俠捨身爲民除害了？”
熊雨琦臉上泛起紅暈，難掩的激動。“有空一定帶你認識一下。大帥哥呢……”
夏玥暗自嘆氣，朝門口走去。她很佩服謝冠言的忍耐力。心被如此一刀一刀凌遲，還能保持面不改色。
其實熊雨琦後來說的話，謝冠言什麼也沒聽到。許是身體的應激反應，他陷入了長時間的耳鳴，只看着熊雨琦眉飛色舞，嘴脣張張合合。像是一出荒謬的默劇。
心沒有想象中的劇痛，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習慣了。
夏玥走到門外等候的蘇源身邊，微微擡頭看他，不免有些慶幸。還好，她沒有錯過他。
熊雨琦注意到他們，停下了長篇大論，驚喜地揚揚眉。“哎，你倆啥情況啊。”蘇源只輕笑着摟住夏玥的肩膀。兩人關係不言而喻。
“好嘛。雙喜臨門！有空一起吃飯呀。”夏玥沒有應聲，只能報以微笑。她已經不敢去想當下謝冠言的心情了。
“先走了。”她拽了拽蘇源的衣角，後者順從地牽着她離開。把奶茶店裡的悲歡拋至身後。
“發生什麼了嗎？感覺你情緒不太好。”夏玥便把謝冠言和熊雨琦的事情如實講給他聽。
蘇源若有所思，很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他們既然是青梅竹馬，怎麼都有些感情基礎。是他自己沒有把握住機會。怨不得別人後來居上。”
夏玥愕然，卻也覺得此番說辭不無道理。感情是很自私的事情，它不是付出便一定有所回報的。謝冠言太過多慮，瞻前顧後，反而錯失了良機。
“就像我跟你表白。事先誰會相信我能成功。連我自己心裡都沒底。但人生不過百年，我不想給自己留下遺憾。我希望你知道我的心意。”
夏玥猛然止步，頗感無奈地看着他，“怎麼說着說着又繞到我們身上了。”
蘇源笑得很孩子氣，眼裡的光一閃一閃的。“追到你，我很驕傲。”
夏玥妥協般地搖搖頭，心裡卻是柔軟的一塌糊塗。所謂一物降一物，大抵如此。
“你原來是不容易被別人的事情影響情緒的。”蘇源微微正色道。
她過去像是個看客。縱觀他人的七情六慾，自己不染塵埃、置身事外。而現在，她也能同感別人的悲苦了。
夏玥聞言按了按心口。她知道自己是爲誰改變的。是眼前這個男生，把自己拉入了紅塵凡世，教會她如何愛人。
“現在這樣很好。很可愛。”蘇源揉了揉她的頭髮，寵溺的意味毫不掩飾。
女孩的頭髮蓬鬆柔軟，像只無害的動物幼崽。
她從不是惹人憐愛的小動物，只是爲了他收起了所有的鋒芒。
蘇源的手在她腦後隨帶一勾，在她額頭上輕印個吻。
“走，帶你去吃點東西。”
在巷子裡七拐八拐，最後停在了一家裝潢簡陋的麪館前。招牌褪色得看不出原本的面目了，裡面的地板是灰色的水泥地，牆體上貼滿了廣告。
挑這種地方約會，似乎有些不合時宜。蘇源留意着夏玥的表情，後者絲毫沒有流露出失望或鄙夷之類的情緒，反而興致略漲。
她對於物質生活沒有什麼追求，或者說是沒有什麼概念。只要在蘇源身旁，做什麼她都覺得愉快。
蘇源輕車熟路地領她進店，找桌子坐下，隨後朝後廚喊了一嗓子。“張叔，兩碗重慶小面。”一個略微發福的中年男人探出頭來，推着鼻樑上的眼睛仔細瞅瞅。“喲，小源帶同學來了。”
“什麼同學，這是我女朋友。”蘇源揚了揚兩人緊扣住着的手。
夏玥逐漸習以爲常了，他真的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炫耀”的機會。 面上沒表現出來，她心裡卻是甜蜜的。
“小夥子出息了呀。郎才女貌，般配般配。今兒叔給你們倆好好露一手。”
男人粗獷的嗓音蓋住了瓷勺磕碰在碗上的一聲脆響，夏玥依舊敏銳地捕捉到了。循聲望去，昏暗的小店角落還坐着一位客人。
女孩低着頭，咖啡色的捲髮遮住了臉龐，只能看到她白皙的脖頸。光線不足，相隔數米，夏玥仍能看出女孩在微微顫抖。
明明碗裡的面基本沒動，女孩卻猛地起身離開。倉促間，險些撞到了椅子。女孩轉身瞬間，恰對上夏玥的視線，隨即像被燙到了一樣，飛快地移開目光，頭也不回地往外疾走。
那是個挺漂亮的女孩，柳眉、杏眼，有種古典美。眼角的淚痣恰到好處，美卻不妖。眼眶略微發紅，顯得楚楚可憐。
夏玥現在的感官敏銳度遠勝於人類，短短數秒內，可以捕捉到大量信息。
女孩的敵意和難過，她能感知到。
大概是蘇源的某個小迷妹吧。
夏玥歪頭看看身邊的男生。平心而論，他長得確實出衆。五官都挑不出什麼毛病。外加成績好，脾氣好。桃花多些也正常。
夏玥不是胡亂吃醋的女生。但是……她討厭自己的人被惦記。
魔族偏執狂熱的血脈在體內涌動。她眼底不受控地泛起暗紫。
“想什麼呢。”蘇源飛快彈了下她的腦門，“面來了。”他轉身笑眯眯地接過麪條，“謝謝叔。”
“客氣……哎，小玫這孩子，怎麼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小玫？”夏玥不動聲色道，“剛看到一個女生走得挺急的，可能有事吧。她是？”
“哦，她叫沈沫玫，和你們一個大學的，大二的吧。也是我店裡常客。”張叔毫無防備地順口道，“小姑娘挺善良的，就是性子有些孤僻，沒見她有什麼朋友。”
夏玥也就隨口一問，沒太放在心上。蘇源卻是神色微微一動。
沈沫玫這個名字，除了大一新生，應該都略有耳聞。說她性格孤僻並不恰當，她是個很古怪的女生，愛好鬼神之類的詭事，自稱是出身於除魔世家。
在二十一世紀還如此神神叨叨的，她在學校自然不受歡迎，甚至一些女生惡意揣測，她是爲了博人眼球才裝神弄鬼的。久而久之，儘管她不再提起關於鬼神的隻言片語，卻還是備受孤立。
沒人想過去了解她所言的虛實。
蘇源看着夏玥。大概是因爲面有些辣的緣故，女孩的鼻尖有些泛紅。她安靜認真地挑着麪條，同普通女生別無二致。方纔眼底閃過冰冷的暗紫色，彷彿只是他的錯覺。
他笑了笑，清澈的眼眸在蒸騰的霧氣間，也染上了讓人捉摸不定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