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緩緩收回手指,睜開眼睛,眼前哪還有玉寒煙的身影。可是,身上被利刃撕破的衣衫以及傷口處殘餘的森森劍氣都在提醒着他,剛纔的那一幕絕不僅僅只是臆想出來的幻覺。
究竟是真是幻,恐怕連作爲製造者的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拄劍凝立,被劍氣避開的風雪復又圍攏過來。雪粒冰片如利刃般落下,割得臉面隱隱發痛,身上衣衫愈發凌亂起來。若不是在這般惡劣的地獄中,他倒想試一下,到底能否和玉寒煙共度一場旖旎的夢幻呢?
恍然出神間,西面的妖魔已然逼近,猶隔着三餘裡地,一聲尖銳的大叫就已穿透了風雪,呼嘯着朝他耳內灌來:
“你是何人,竟敢擅闖陛下的領地?速速離去,免遭無妄之災!”
那聲音混雜着一股奇異的靈魂力量,直接震動了秦言的靈臺神識。若非他神魂強大,恐怕這一下就已遭受了重創。
秦言冷哼一聲,挑眉朝西望去,眼眸中射出驚人的神光,運轉靈力,沉聲喝道:“何方妖孽,也敢大言不慚!”他這一聲同樣動用了神魂力量,混雜在風雪中呼嘯開去,波及了西方十數裡的領域,立時叫那邊沒了聲息。
在他的神識感應中,可看見三裡外的妖魔隊列因他這一聲喝叫而亂了套,數十名修爲稍低的雪妖直接倒地不起,痛苦哀嚎。只剩下二十多頭地元初階以上的妖怪,在驚顫了幾秒之後,便在首領的帶領下繼續奔來。
秦言將它們的數目細細清點了一遍。十八頭地元初階,三頭地元中階,還有一頭地元高階——這等陣勢,中原除了五大正派,再無別的宗門可與之抗衡了吧!尤其是那頭首領,渾身凜冽的氣息比當初的何不凡還強上幾分。如果是兩天前的秦言,此時早就已經調頭跑路了。不過,現在既然已經領悟了無懈境界,他倒是想試一試身手。
傳說雁漠然和黃凡兩位師兄都在這裡呆了五天以上,本少爺作爲新一代的驕陽,總不能才一天就被趕回去吧!
默立片刻之後,他的目光穿透風霜雪霧,終於看清了奮勇奔來的妖魔們的身影。爲首的那個,是一個……人?
從身形輪廓來看,那確實是一個人,身披黑紗,頭戴斗笠,披風飄展,足不沾地地飄然行來。他的身影呈現出一種若隱若現的半透明狀態,運足目力的話甚至可以透過他身子看到後面妖魔的下肢。在身後衆多巨大妖魔的襯托下,他的身形顯得非常渺小,彷彿不經意就會被忽略過去。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卻是所有妖魔中最強大的,連秦言都隱隱感覺到了危險的警兆。
既然是人,爲何會出現在這寒冰地獄中,還成爲了冰雪女皇的奴僕?
秦言疑惑間,那人已在他身前十數步外停住,默然垂手,眼神平寂地朝他望來。三頭巨大的雪猿跟在他身後,雙手握拳,凝神戒備,眼中充滿了敵意。再過了一會兒,後面修爲稍差的妖怪才陸陸續續地趕來,捶胸頓足,咆哮叫喚,場面變得熱鬧起來。但沒有首領的命令,它們誰也不敢率先出手。
打量了對方几眼後,秦言開口喝道:“來者何人,通名報姓!”
“某乃冰雪女皇座下黑紗護法,奉陛下諭旨,前來誅殺入侵者。年輕人,你一身修爲來之不易,還是趁早離去,免遭不測!”
秦言眨了眨眼,道:“閣下修爲不凡,當年在人間也非籍籍無名之輩吧,爲何淪落至此?”
“人間?呵呵……”黑紗笑聲低沉,陰如鬼梟,卻隨細微風聲着實在人耳旁響起。就如幽靈在耳側低語吐氣,聽着只覺得一顧寒氣從背脊裡升起。秦言目光一凝,就此確定,這傢伙絕非生人,而是無法超生的野鬼。
秦言心頭猛跳,莫非這裡真的已非人世,而是十八層地獄之一?饒是以他的膽識,亦覺得渾身發寒。
又聽黑紗說道:“世人已遺忘我多年,我在人間的名號,不提也罷。年輕人,我憐惜你天分不凡,纔再三勸你,好好的人間繁華不去享用,爲何偏偏要來這極寒苦地呢?不如早些歸去!”
秦言笑道:“這偌大一片福地,本就是有德者居之,我只是偏安一隅,過不久就自然會離去。那冰雪女皇也忒是小氣,難道我還會挖了她的地皮不成?”
黑紗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既然如此,那麼,只好得罪了。”他緩緩擡掌,指間藍色光華幽幽閃爍,灰暗色彩吞吐不定,足尖一擡,身形便若幽魂般飄蕩過來,一瞬間翻出了漫天掌影,朝秦言當頭罩下。與此同時,他身後三頭雪猿也嚎叫着衝了上來。
秦言揮出一片劍浪,與黑紗掌風碰撞在一處,藉着強大的衝力往後翻越。他足踏微步,身影比黑紗還要詭異幾分,忽隱忽現宛如幽靈。黑紗欺身攻上,只見劍浪涌動,掌勁磅礴,兩人的身影交織在一處,冰晶反射的微光也因爲兩人過快的挪移而顯得忽明忽暗。如此程度的對決,三頭巨猿根本找不到插手的機會,只能一邊嚎叫一邊追尋着兩人的腳步。
秦言運轉通明無懈之境,隨意一劍揮出就有劈山斷崖的威力,但黑紗僅憑一雙肉掌,竟能靈巧地避過他劍氣的鋒芒,從側面抑制他的劍勢。不得不說,黑紗的武技已經到了令人心顫的地步,對於如此神妙的絕技,秦言直看得心曠神怡,出劍的速度也不禁慢了幾分,堪堪與黑紗戰得平分秋色。
‘此人在人間時,定然是一位大宗師級別的人物!’
身影交錯間,秦言忽然對上了黑紗的眼睛,那一瞬間兩人的動作都有些許的凝固,秦言清晰地感應到了對方自瞳孔傳遞過來的一絲信息,那竟然是……
時光在凝滯了剎那之後再度開始流動,黑紗的掌勢更加磅礴浩大,甚至蓋過了秦言的劍意,將他完全包圍起來。秦言出劍的速度越來越緩慢,他將更多的心力都用來體會黑紗招式中的意境,深深沉迷於其中。
這不僅僅是一場戰鬥,黑紗在向秦言展示一種氣度和風範,親身告訴他宗師以後的道路。
只是秦言無法明白,此等宗師人物,爲何會成爲冰雪女皇的奴僕,又爲何會向他……求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