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沈無憂把綺羅送走,而他獨自一人拖着血痕累累的身體進城,雙臂將城門合上,以身軀作盾。
據連州城的百姓說,那個少年被密密麻麻的箭支釘在了城門上,死相悽慘,雪白的衣裳浸染成鮮紅一片。
城樓下。
一個身着黑色斗篷衣的人緩緩走來,斗篷衣太長,遮的嚴實,根本看不清是男是女?
她忽然停下,微微擡起頭。
“連州城”的字樣還在城上掛着。
秋風微微吹過,黑色的斗篷向後敞開着,露出綺羅的臉。
她沒有死,她活着。
綺羅站在城門下,一遍一遍的回憶,整整三年了,她終於回來了。
這三年來,她以神秘人的身份將密信送到太子手中,在越國的朝堂上揭開六皇子的不恥身世。所謂無風不起浪,只是半點風聲,便讓公主一黨岌岌可危。而這三年裡,她籌謀的不是什麼公主的身份,僅僅是爲了還越國皇室一個真相。
六皇子被賜了三丈白綾,長公主和連侯被斬首,至於當年失蹤的六公主,越國皇帝到處都在尋找。
看着城牆上貼的懸賞,綺羅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她不追求什麼榮華富貴,只想來這裡尋找一個人的回憶。
暮色將近,城裡又熱門起來。
還有誰會記得三年前,屹立在城門下的少年,萬箭穿心慘死在這裡?
綺羅攏了攏斗篷,慢慢走進城內。時而聽見腹有詩書的才子佳人唱着歌,哼着詞。
最讓綺羅聽得入神的,莫過於這首《阮郎歸》
小樓獨上暮鍾時。紅霞樓外飛。煙中遠鳥一雙歸。城門燈火微。橫短吹,傍危梯。冰輪涌海遲。天涯幽恨有誰知。涼風時動衣。
年少時,她遇到最好的他。也在最美的年紀失去了他。
今年的中秋節,只有她一個人提着燈,走在成雙成對的人羣裡,走過許願樹下,忽然一塊香木牌子掉了下來,砸中了她的肩膀,最後彈落在地。
本是無意去關心誰的願望落了,不過是低頭一瞬間,她看見了自己的名字,還有他的名字而已。
這塊香木看上去很舊,上面的紅繩都已脆化,想來是幾年前掛上去的。她彎腰撿起,上面赫然寫着“無憂,綺羅”
多麼熟悉的名字?
他離開以後,就沒有誰再叫過她綺羅。他離開以後,便再也沒有無憂。
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這四個字了。綺羅忽然想起三年前,沈無憂遞來一塊香木時的情景。
他說:“把你的願望也寫上去。”
她嗤笑說:“我從來就不信這個。”
沒想到,那天的中秋,他們離開之後,他竟一個人偷偷的把他們的名字寫在上面,掛在了願望樹上。當時的他一定是在祈願,沈無憂和沈綺羅能夠永遠在一起。
想到這裡,眼淚便控制不住的落下來,她將那塊香木牌子握在手心,貼在心口,落漠的走在他們曾經走過的街道。
設想一下,他若還活着,就在自己的身邊,陪着自己走完這條路。
而事實上,她的身邊確實有個人,那是炎真。
凡人根本看不見,華燈下,那個玄衣飄動,清幽淡雅,渾身上下都飄着星星點點銀光的神,他一直守着綺羅。
之後的很多年,他都陪着她。冬去春來,看花開,數花落,煮寒雪,煎歲月。
她是整個辰蒼最神秘的兵器畫師,曾給無數顯赫的大人物繪過草圖,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也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
就好像,大家都好奇,她爲什麼不嫁人?爲什麼會一個人隱於山林?
這裡沒有爲什麼?她不過,是在爲一個人守諾而已。
很年以後,她頭髮白了,人也老了,這第九世,終於熬到了白頭。
冬月二十四,小雪。
她站在門前,看着梅花綻開,興起便拖着佝僂的身子來到樹下,折下一支紅梅。
冷冷清香,勾起了那年的冬月二十四。
“整整六十年了,你是不是該來接我了?”握在指間的梅枝掉在了地上,仰頭望着滿空的雪,身體最後的力氣,用在了一聲呼喚:“無憂!”
大雪覆蓋,將這一世的悽婉封成過去。
九生之劫,終於圓滿,她的魂魄終於完整。
埋在忘川河畔的曼珠沙華謝落,她對炎真的恨,用了六十年去消磨。關於那九生的痛苦,全部埋在了冬月二十四的這場白雪中。
一個完整的魂魄,它所代表的,是三十萬年前的豔蕪。
炎真將她的魂魄帶到了南海。南海是豔蕪的故鄉,也是她們初遇的地方,更是這一切的開始。
也不知道他是用了什麼法子,竟將豔蕪當年的龍蛋殼修成,將魂魄置入其中。
三界的人皆知,炎真帝君人很忙,每天都在孵蛋。
聽說,那顆龍蛋孵了三百年也沒孵出來。不少神仙都在背後議論紛紛,更多的是在背後調侃此事。
天后的瑤池宴會上,衆神喝了幾杯,便笑着說:“今年的瑤池仙宴,炎真帝君又不來。”
“帝君向來不愛天界的熱鬧,加上他又忙着孵蛋,我就沒有派人去南海請他。”天后亦是淡淡的笑着說。
炎真那個神啊,是不會再跟天界打交道了。說起來,天后曾經可是喜歡過炎真的,只是上古浩劫之後,她沒有辦法和選擇才嫁給天帝的。
談起炎真的事,天后一直都是淡淡的眼神和語氣,三十萬年,那是回不去的上古,愛不起的炎真,她倒很慶幸自己嫁給了天帝,若是她和豔蕪一樣執着,不知又是何種結果?她想,她也沒有豔蕪那麼喜歡炎真,她更喜歡現在的生活,天界唯一的天后。
“說起來,帝君的那顆龍蛋都孵了三百年了!”有神仙爲此事汗顏起來,卻不知那是什麼緣故。
“帝君所做之事,向來不是我等可以明白的。”元殿上君插了一句嘴,這種時侯,裝得有點高深,故意給帝君拍個馬。
只有古月南華二人喝着美酒,吃着桌上的佳餚,八卦這種事情,他們早就洗手不幹了。當然炎真帝君那件事情,他們最是知情的,哪裡需要跟這些什麼都不知道的老神仙瞎扯。
筵席散後,古月和南華二人搖搖愰愰的走在南天門,勾肩搭背,畫風實在有點不正常。
“古月,我跟你說啊,千萬千萬不要把帝君孵養小媳婦的事情說出去,要是被清錄那個大嘴巴神聽見,估計整個天界都要炸了。”
“放心,我絕對守口如瓶。”
二人勾肩搭背的離開,躲在南天門外的清錄上君探出一顆頭,頓時,臉都綠了。他興奮的跳起來,終於被他逮到一個大八卦,他得趕緊散播消息去。
清錄這神仙當的真是蠢出血,明明被古月和南華坑了,他還渾然不知,竟還高興的往坑裡跳。
他見到一位神仙,便拉着人家說:“你知道嗎,炎真帝君他孵了三百年的龍蛋其實是他未來的娘子,這可是有違神德之事啊!咱們要向天帝和天后告發此事,絕不姑息養奸。”
衆神聽後的第一反應,都是翻一個白眼,然後置若罔聞,遠遠離去。
清錄上君抓抓頭,實在搞不懂,爲什麼大家聽到這麼驚人的消息都是這個表情?
他回到坤元宮向正在煉器的元殿上君說起此事,結果出乎清錄的意料。
他被打了。
被打懵的清錄還是不明白。
無殿深吸了一口氣,怒瞪着清錄道:“蠢貨,整個三界,誰敢問炎真帝君的罪?”
那件事情以後,清錄上君被天后推下凡間,罰做一世的啞巴。
對於這個結果,真乃天界神仙的福利,處理清錄這種垃圾神仙,真是大快人心。從今以後,天界的神仙們就可以肆無忌憚的談情說愛,再也不用擔心被舉報了。
無極宮內,南華和古月棒腹大笑,終於報了大仇,還給衆神申請了這樣的好福利。
南海
炎真坐在沙灘上,手裡拿着一支魚杆,一手托腮,靜靜的釣個海鮮。
南海的魚美人得到消息後,爭先恐後的跑來求上鉤,這讓炎真很不淡定,一天釣壞了一百支魚杆,那是什麼概念?
何況釣上岸的都是海里的小魚妖,千姿百態,美不盛收。
有個膽子不小的魚美人敲着旁邊的龍蛋,笑着調侃:“帝君,您每天都帶着這顆龍蛋在身邊,三百年來如一日,奴家不知這裡面到底是個什麼寶貝?”
炎真斜睨了她一眼,沉聲冷道:“碰壞了,我滅你族!”
魚美人連忙移開手,後退一步,炎真的眼神無比銳利,落在人的臉上,就好比刀鋒走過似的疼。但他的聲音尤其好聽,即使是說出滅族那樣的狠話,聽着都叫人心動。
但有一點是不能忽視的,炎真脾氣越來越暴躁,一言不合就把南海鬧事的海妖抓起來體罰。而且,陪了他三百年的龍蛋十分珍貴。
據說,南海龍王的小王子曾把炎真帝君的龍蛋偷去當球踢。結果被炎真帝君切了一條腿。後來還把南海龍王一家流放到什麼黑色沼澤之地,這件事情,天帝和天后都知道,卻連一個慰問都沒有。
南海無妖不知,炎真帝君有多看中那顆蛋。
一言不合就把小王子的腿給切了,再不合就把龍王一家流放,可見滅族這種小事,他做起來也是行雲流水。
“帝君,你好凶哦。”小魚美女撒嬌道。
“滾!”
強悍的玄氣自他身上溢出,整個南海都被掀起千層巨浪。岸上的魚美人全被掃走,風中凌亂的美人們,保持不了剛纔的嬌柔,一個個花容失色,慘叫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