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府
陝南陝北,雖然只隔一字,行來卻是山麓綿延,迢迢千里,峪道艱難。
練兒既已是江湖中人,日子註定不得清閒,在西嶽山腳養了大約半月的傷,就有人找上門來,卻是定軍山的那幫女兵,這次十幾二十號人,顯然不是單純來報信通氣那麼簡單。
後來才知道,原來那一次馬鞍送寶,定軍山寨就與那王照希的父親王嘉胤訂下了盟約,本早該去一趟陝北與之聚首相會,誰知道緊接着自家寨主卻與我一道上了華山,這一呆就是好幾月,幸得有那應修陽的決鬥之約在前面擋着,對外也還說的過去,只是如今一切塵埃落定,練兒仍舊遲遲不歸,寨子裡終於急了,就由那大管事冬筍親自領着人來,請求練兒回定軍山做準備。
然而見面之初,練兒卻依舊不置可否,在內室聽了她們兩次對話,對練兒爲何如此態度我心知肚明,其實她怕也是想要去的,顧忌的只是這邊傷勢未愈而已。
既然如此,那一起上路就是,自己雖然不願意她爬得太高,但也絕不拖她後腿。
“又在看車外?這山幽林密的哪裡瞧着都一樣,真不知你怎麼老愛看不夠。”正值發呆時,少女彎腰掀了簾子進來,見我又是倚坐木窗邊望着外面,就隨口埋怨了一句,將手中牛皮水袋遞了過來:“喝藥。”
總不能回答她自己想找熟悉的風景,只好笑笑,依言喝了半袋,這一路曉行夜宿,本以爲可以免了這份苦,卻不知道是哪個女兵的主意,竟想到駐紮空閒時熬好了帶上,結果一路上也沒斷過苦湯。
練兒在一旁車墊坐下,直盯着我老老實實灌完藥,才滿意點頭,將剩下的擰緊收好,道:“你要有不舒服記得要說,悶葫蘆一樣只會自己受罪,最後還要惹我着急,那可不行。”
聞言不由莞爾,“這車大衾暖,整天不是坐就是躺,一日還只行那麼點點路,再不舒服,你真當我是瓷人還是泥人了?”我輕笑回答,動了動手給她看,雖然還是疼,但已經可以稍微轉動了,這漢中到陝北的一路,她僱個馬車足足走了一個半月還有餘,閒暇時常聽到前後隨從的女嘍兵們對此嘖嘖稱奇,說不想寨主她老人家竟也有如此耐性,除了戲耍敵人時之外,從未見過。
莫說是她們,連我記憶中,好似也沒有什麼類似的印象。
“亂動吧,動歪了再捏一次骨,看你怕不怕。”練兒見我擺手,就皺起鼻子哼了一聲,笑的揶揄,看來上次療傷的畏疼模樣給她留了不淺印象,我無奈隨之一笑,解嘲道:“該慶幸這荒郊野嶺的,哪裡去找什麼郎中大夫來捏?所以沒關係吧。”
“別開心,算路程明日就能上大道了,日落前大約就趕到延安府。”練兒盈盈道:“我早吩咐下去了,入城就先找個大夫來看看你的手,賴不掉的。”
“咦?”打趣歸打趣,真聽她這麼說,我還真沒有想到,不禁道:“不是趕着去和那什麼綠林同盟聚首議事麼?路上都耽擱這麼久了,臨到目的地反而入城不太好吧?我的傷真沒什麼大礙,你儘管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就是想要進城呢,怎樣?”她斜乜過來一眼,好似繃着臉,卻仍是隱隱含笑,傲道:“那瓦窯堡立着又不會跑,早幾日晚幾日都是一樣,我千里迢迢已是給足他們面子,誰還敢嫌什麼不成?”
寨主老人家從來都是個說一不二的主兒,也不知道她那些隨同而來的屬下有沒有反對,怕反對了也是無效,第二天日落之前,這馬車還真是一路行進了繁華鬧市。
不過畢竟不能太招搖,所以那些女嘍兵大部分沒有入城,而是策馬徑直前去了目的地駐紮聚集,順便也將消息通報過去,只餘下兩個英氣點的換了男子常服隨行,方便趕車住店,做些拋頭露臉的活兒。
沒了瑣碎雜事的煩惱,練兒很是輕鬆自在,剛剛在店裡住下,洗去風塵用過了飯,便執意要去請大夫。
此時已是夜幕低垂,華燈初上,她那兩名屬下一路顛簸勞頓過來,總是精力有限,如今好不容易得高牀暖枕,晚飯後以爲無事,早已雙雙歇息下了,再去叫醒人我覺得未免太不近人情,又不忍拂了練兒好意,再瞧着客棧外的街道上燈火通明,夜市繁華,也是一時興起,索性向店家打聽了附近醫館的大致所在,打算親自造訪去求診,省得來回請人麻煩。
練兒平時對喧譁熱鬧之處並無太多興趣,不過這次大約是初到此地,對風土民情不瞭解,陝南陝北民風相差甚大,也激起了她好奇心,是以對我此舉倒並未反對,帶了隨身寶劍,也興致勃勃的一同出了門。
出得客棧大門就一條主街,畢竟府縣重鎮,也不知是不是撞了什麼日子,入了夜也依舊是人聲喧雜,處處燈火,販夫走卒往來不絕,大街兩邊都是攤販店鋪,掛起成串燈籠,生意火紅興旺,人流絡繹其中好不熱鬧。
我與練兒融入人羣一路向前,並肩緩步,且走且看,倒也不急着趕路辦事,在她是四下新奇,在我卻並不算太過陌生,世事變化,滄海桑田,這黃土高原終究卻還是有眼熟之物,棗泥果餡,扁食餄餎,蕎麪碗飥羊馨湯,但凡瞧見有幾分似曾相識的,就忍不住拉她駐足,試上一試,興致所在,倒把驗傷正事拋到了腦後。
“你瞧那山,瞧得見上面有座塔影麼?”興趣盎然之際,不由得拉了練兒過來面朝東南,遙指月色下那一座小峰,笑道:“那寶塔可大大有名,不曾記錯的話,山上應該還有碑林和百米高的摩崖石刻,很是了得。”
“……你倒是熟悉。”卻見少女回過頭,笑容可掬道:“什麼時候獨自到這裡來過麼?”雖然是帶笑,燈火下臉色卻有些陰晴不定。
微微一驚,我這才從忘形中醒過神來,明白自己剛剛是有些過了,“……呵,練兒何出此言?只是書中所見描述,所以記得一二罷了。”努力掩住不自在,訕訕的尋了個藉口。
“真的沒有來過?”她雖單純直率,卻絕不是可隨意糊弄的人,聽完解釋,還是一副不信的模樣,只管盯着追問。
“……若說一定要說,也許是夢裡來過一兩次吧。”只得苦笑回答,這次倒是所言不虛了,那是一個揹包客的夢。
也不知道算不算幸,待到少女還要說什麼時,卻驟然被一片喧譁驚呼打斷。
“山賊攻城啦!山賊攻城啦!城門已攻破,都殺入府衙啦!大家快躲起來啊!”
不知道哪裡先響起的大叫,驚雷般滾滾傳來,一時間街頭巷尾到處響徹,人羣炸了窩,倏地四散奔走,一片混亂,驚叫哭鬧聲隨處可聞!
“山賊?”疑惑重複了一遍,與練兒相對一眼,縱然再兵荒馬亂,盜匪紛起,但膽敢公然聚衆衝擊府縣重鎮的山賊,可還是屈指可數的,又是發生在這附近,令人不第一時間想到那綠林同盟都難。
“你先回客棧避一避,我去看看!”練兒顯然也想到了,拉過我急不可待的吩咐了一聲,就要舉步,本來下意識的要拒絕,但隨即想到自己不比平時,此刻有傷在身,那邊境況又完全不明,執意隨行的話唯恐一不小心拖累了她,唯有點點頭,顰眉道:“我知道了,你自己千萬小心!”
她全不在意的笑一笑,轉身而去,這紛亂的人羣中不是久留之地,我也轉過身,正要向客棧方向行進,卻驀地見街道那頭,混亂的人羣之間遠遠躍起一道身影,觀之纖細嬌小,黃衫茜裙,分明是一女子身姿,卻偏偏手持長劍,用黑巾蒙了口鼻,透着十足古怪。
只是一眼的功夫,還不待再看,那身影倏忽已近,想是急着趕路,跳躍間不斷輕身提氣越過人羣,踩了那些頭頂肩膀而行,幾個起縱跳了過來,叫道:“借肩一用!”竟凌空一腳,就往我右肩處踏來,自己正是斷臂未愈時,怎敢借她,回答卻已經來不及了,只得輕輕一個避讓,閃到了一邊去。
“唉?啊!噯喲!”這女子想是沒料到會踩了個空,全無準備,居然就此摔下來,一屁股落在地上,頓時閉眼皺眉,連連呼痛,好不狼狽。
我心中既好笑又不忍,正想去扶,卻見她一個骨碌自己爬了起來,站在那裡一面捂住痛處一面指過來氣道:“喂!你這女的怎麼如此陰險,不讓踩就算,還要悶不作聲的讓開,害我馬失前蹄!”
這話實在有些刁蠻,正待開口,她罵完卻好似還不解氣,二話不說往腰間一摸,唰得一道白影就往右臂穴位而來!我心中一凜,疾步錯身,一閃再閃,纔看清她手中用來點人的竟是一根玉簫。
“好啊,原來是練家子!那我也就不算欺人,要不客氣了!”她三擊落空,見我閃避自若,心中自然有數了,收起玉簫,卻拉出手中青鋼劍,劍鋒一抖,就刺了過來!
此世活到現在,見過的江湖女子不多,偏偏一個賽一個地不講道理,我也不知道該作何表情纔好,今晚出門,因練兒帶了劍,自己什麼都沒帶在身上,兩處未愈的傷勢也容不得久拖不決,再避讓了幾式,覺得還能應付,就想冒險空手擒劍,先拿下她兵刃再說。
正在蓄勢待發之間,陡然身後一聲清嘯,斥道:“哪裡來的野丫頭,要找死麼?速速從這邊滾開!”腦後就有金刃挾風之聲,叮噹脆響,接住了面前利刃,兩股力道乍然相較,幾乎要濺出火花!
“練兒。”都不用看清跳下來的人影,就憑聲音已明瞭是誰,見她落地擋在面前,我還沒說什麼,她卻先一步回頭,橫過來一眼道:“這才轉身走開幾步?我不看見時,你怎麼老愛招蜂引蝶的!”說完也不等回答,盯了那蒙面女子連連怒笑,道:“身手倒比想的好,且看你能走幾招!”合身就又撲了上去。
因她前一句話最後用的那個詞,不禁令人一呆,愣神囁嚅間想到練兒也是粗通文字,遣詞用句算不得精準,偶爾詞不達意或也正常,這才釋然,收拾心情,將注意力放到場中較量。
練兒先說那女子身手比想的好,只不過是因爲她太看輕對方了而已,其實我都能應付的人,可想而知她一旦認真起來,對方根本不是對手。
我正是旁觀者清的位置,見此時兩人劍芒交錯,來去不過三下,眼看那蒙面女子已是出盡吃奶的力才解開了三記辣招,她受這三招,怕也是知道人家劍法遠在己上,佯攻一劍,就要抽身逃離,偏偏惹的是惹不得的人,練兒哪裡容她走,刷刷幾劍,把對方迫得團團亂轉,就是跑不掉。
那蒙面女子想也急了,大聲道:“打不過你,我認輸便了,你迫得這樣緊做什麼?”練兒卻冷笑作答:“認輸也不行!”蒙面女子叫道:“有本事你和我去見我爹爹!”引來對手長聲一笑,道:“我先見你!”劍鋒一劃,直刺她臉,女子容貌何等重要,那蒙面女子當時就嚇得驚叫一聲,劍鋒掃過,卻只是蒙面黑巾給挑開了而已。
黑巾落地,露出了面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年輕女孩,五官倒還生得很是美貌,不過瞧年紀估摸還沒我們大,練兒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一見她真容就笑道:“好啊,我不殺你,給你留個記號也好。”劍尖一點,就又往她面上而去,這次看起來是真要留個痕跡。
我還沒出聲,這女孩已然嚇急了,青鋼劍一抖,劍鋒反彈而上,和練兒的劍一交,忽然劍鋒一滑,分明向左,到了中途,卻倏地向右,反刺左胸穴位!
此招一出,場內場外,我與練兒俱是一怔,卻不是因爲招數兇險,乘着這一怔之隙,那女孩飛身上屋,踩了檐上瓦片就疾奔逃走,頃刻間就已只有遠遠一個黑點。
場中的少女也不着急,看了房上一眼,又回頭過來,皺眉問道:“你也看見了?那一式是咱們的劍法無誤吧?”
我點點頭,緊盯了那遙遙一個若隱若現的黑點,屏氣懾息,沉聲吐出一字:“追!”
作者有話要說:此章貌似有個小BUG……邏輯上倒勉強說的通……嗯,說的通就無視了吧……OTL
難道JJ大抽了那麼久就是爲了跳廣告麼,大家都用軟件屏蔽了吧,不然真挺討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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