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任家二公子是個色魔,年少的時候不懂,年紀長了再回想那會兒的事情,便懂得不能再懂。

因爲太懂,所以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後來轉念一想,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任墨予非禮過我,我也反非禮過他,說起來,互不吃虧,抵消了。

可這依然不能否認任墨予是個色魔的事實。

所以第二日醒來,我已經做好貞操盡失的心理準備。

一睜眼,頭疼欲裂,還沒來得及感受身體是否有異樣,明晃晃的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刺得我眼睛生疼。

涼涼的手指覆上我的額頭,任墨予慵懶低語:“宿醉,無礙。”

我渾身一抖,噌的坐直身子,眯起眼睛瞅他,只見美男半臥花叢,髮絲散亂,衣衫半解,最最要命的面頰紅潤,嘴脣嬌豔欲滴,一看就曉得是被啃了……

蒼天啊,阿爹啊,我果然酒後亂性了。

“我不會對你負責的。”我定了定神,堅決表明立場。

二公子沒答話,只是冷颼颼得瞥了我一眼,起身,斂了斂袍子,拍拍屁股走人。

“我……”我忽然覺得有些失落,忙起身追上前,拉住他的袖子斬釘截鐵道:“哎……哎,你聽我說嘛,我不會對你負責的,雖然我已經娶了十八房夫婿,但我真不是個隨便的人……”

他又瞥了我一眼,依舊冷颼颼,“我聽見了,有些話你不必說兩遍。”語畢抿緊嘴脣,不再理我。

呃……爲什麼我現在覺得是他不想對我負責……

事實證明,他確實不想對我負責,我卻有點想對他負責了。

人啊,一旦逆反起來,果然一發不可收拾。

以往對我不離不棄的任家二公子在吃幹抹淨以後,不認賬了!

我跟在他身後彆彆扭扭得走了一路,終於,在距離寨門口還有幾丈遠的距離時,我終是忍不住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囑咐道:“雖然我沒法對你負責,可畢竟多年的情分擺在這裡,若是生了女兒,我就託人送方絲帕給你;若是生了兒子,我便託人送柄寶劍過去;你只管心裡有數,但孩子還是要跟我姓的,將來也要繼承山寨大業……”我這話說得有理有據,若是平常人家夫婦房事,一年半載都未必能懷上孩子,可如果你行苟且通姦之事,那定是要珠胎暗結的,每個戲本子裡都如是說,保不齊孩子長大後再演繹一段千里尋父,若是再惡俗一點的,沒準還會愛上同父異母的姐姐妹妹,共譜一曲生死戀歌……

沉痛,對於這件事情我很沉痛。

“雲夕……”任家二公子沉聲喚着我的名字,語氣中有絲不確定:“你昨晚只是喝得普通的女兒紅吧,怎麼到現在還沒醒酒……”

“可是,孩子……”我糾結。

任墨予頓住腳步,轉身定定望向我,眼神中興起一絲玩味,整個人慢慢暖了起來,半晌,他說:“我的孩子自然是要跟我姓,若是男孩就叫任我行,若是女孩……還叫任我行……”

瞧這名字,我忽然產生含淚奔走的衝動。

“而你,便叫任雲氏。”這位二公子向來是來了興致不管不顧的主兒,這會兒顯然是亢奮了,竟然俯身攔腰將我抱起,笑得不懷好意:“原來你竟心心念念得想爲我生孩子……”

我被他抱得天旋地轉,加之宿醉頭疼得很,這會兒當真是暈暈乎乎,只顧拽着他胸前的衣襟辯解道:“不行,要姓雲,一定要姓雲。”

“那男孩姓任,女孩姓雲。”任墨予低低笑起來。

“不行,男孩女孩都要姓雲。”爲了孩子的終生幸福,這種事情絕不退讓。

“要不這樣吧,第一個孩子姓雲,第二個孩子姓任,如何?”他依舊笑。

“不要,第一個孩子,第二個孩子,往後所有的孩子都姓雲。”我依舊不退讓。

他低頭望向我,眸光深深,嘴角的笑紋亦發盪漾:“好,以後我們所有的孩子都姓雲,我同意了,所以你要說話算數。”

“……”我懵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一直懵到山寨門口方纔緩過神,我揉了揉額頭想讓自己的腦袋靈光一些,可一擡眼,我又懵了。

烏壓壓的一大羣人筆挺得立在山寨門口,香綃華曼,綵衣飄飄,爲首的一個侍女打扮的人正打着簾子扶一華服女子下轎。

大紅的轎子精緻的緊,藏青色的流蘇垂在轎檐,在微風吹拂下輕輕飄灑,很具大家風範。

可是我想說,這落雲山山高坡陡,徒步上山已經很是勞苦,這是哪家的嬌貴小姐竟然讓人八臺大轎擡上山。另外,這裡是山賊窩,不是旅遊觀光勝地,先是柳蝶衣、花之丫頭從天而降,這會兒輪到大家閨秀坐轎而來,接下來是不是要全京城名媛結伴前來參觀?

“長公主駕到……”似曾相識的尖銳叫聲刺透我的耳朵,那小聲音吊得着實高,驚得我一個激靈從任墨予懷中蹦下來,惴惴不安道:“墨予兄,你家夫人來捉姦了。”

任墨予的眉頭不着痕跡得皺了皺。

長公主從那花轎鑽出來後,衆人便開始跪拜行禮,我偷偷覷眼打量她,小公主還是一如四年前那般高華,淡粉色羅裙,頭髮挽起做已婚夫人狀,更添嫵媚氣質,只是眉眼褪了年少時的青澀稚氣,望向駙馬爺的眼神有些淡。

四年前她二人表哥表妹如同一對,現下結婚兩年有餘,想來是新鮮勁頭已過,只不曉得這金枝玉葉的長公主緣何也會降臨落雲山寨?

無論如何,我不能再做那些拆散別人家庭的糗事。

一念及此,我貼着牆根想要入寨,卻迎面碰上秦延之偕同家眷迎了出來,他的面上掛着恬淡的笑意,眸光乾淨純潔,如同天邊白雲漫卷,他輕聲跟我說了一句:“春日晨露重,以後別在外面過夜。”他很自然得幫我彈了彈袍角的草葉,撫平衣襟的褶皺,而後又很自然的衝我微微一笑,彷彿只是兄長訓斥晚歸的妹妹。

我有些怔。

身後的任墨予卻先開了口:“狀元郎好大的面子,竟然將長公主都請上了山。”語氣中竟充滿拈酸吃醋的意思,這下我倒是懂了,小公主原先喜歡的是秦延之,後來莫名其妙選了我做駙馬爺,再後來才被小皇帝逼迫嫁於任墨予,說起來算是舊愛新歡相爭,脣槍舌戰在所難免,我乖乖縮在牆角垂首不語,做鵪鶉狀。

“我想駙馬爺誤會了,在下事先並不知曉長公主大駕。”秦延之那俊美無倫的面容溫和淡然,淺笑如昔。

任家二公子不語,只冷冷掃了一眼柳蝶衣和花之丫頭衆人。

這會兒家眷齊備,一個都不少,倒只剩我一個孤家寡人。

長公主顯然並不思慕舊愛,也不貪戀新歡,只靜靜站在那裡出神,一雙美目眸光流轉,卻是飽含哀怨得望向我,婉轉中透着點希翼,希翼中又飽含着絕望,這是一個多麼複雜且意味深長的眼神啊。看來近些年來她的公主生涯並不美好,大概驕縱的脾氣改了不少,話也不多說,只顧用眼神同我交流。

可我哪裡讀得懂她的意思,加之方纔剛剛同她的夫君探討完孩子的姓氏問題,委實是沒有臉面同她相認,於是繼續斂眉做溫順狀。

迎接長公主的重擔自然而然便落到駙馬爺跟狀元郎的肩頭,我帶領師弟和幾位叔叔伯伯列隊歡迎一番後便早早散場,楊離垂首問我的意思,我擺手,無奈:“還能咋樣,把爹爹原先的書房打掃一下騰出來給公主住唄,總不至於讓她擠進任墨予那破落的小木屋吧。”

楊離欲言又止,最終只說道:“這長公主來的着實蹊蹺。”

我點了點頭。

楊離又說:“事情越來越亂,師姐還是早些拿主意。”他頓了一下,補充道:“我近些日子一直在打探時局,這駙馬爺此次竟然是打着去西陲絞殺流寇的幌子,朝野上下無人知曉他是來了落雲山,長公主按理說也應該不知,怎麼突然便尋了過來。還有山下****村那波行跡詭異之人前幾日也莫名消失,不知所蹤。”

我想師弟口中的行跡詭異之人大概就是那幫歪鼻子小眼睛的刺客了,他們銀兩被我搶光,大抵是回家找主上要盤纏花去了。

一念及此,我忽然全身冷了一下,一直以來我都不曉得那幫刺客的真正來歷,曾經一度懷疑是任家二公子的手下,如今這念頭早散了,可是除了任家還會有誰?

那日下山時,任墨予與那幫刺客有過一面之緣,而我打劫他們時使的也是任二公子教的功夫,如此說來,他們定是知曉駙馬爺來了落雲山……

那他們的主上究竟是誰?

秦延之曾跟我說過:“你有沒有想過,四年前的事情也許並不是你所看到的那麼簡單?我的傻夕兒。”

他還說:“我曉得現在對你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可往後,你會明白的,夕兒……”

……

我的手抖了抖,萬千思緒涌上心頭。

“師姐,離招安之日還餘半月,無論師姐做了何種決定,楊離總是會陪伴左右。”師弟的聲音幽然響起,我擡頭,對上他堅毅的雙眸。

有那一瞬間,我覺得,一生中有這麼一個人全心全意的相信自己,支持自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