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我親自去爲長公主收拾了書房,原先的牀榻重新修整一新,被褥也讓縫補的阿婆特特挑選了最柔軟的。
將那偌大的書架子搬出去時,小五他們不小心碰落幾本典籍,我俯身撿起,有些想念孃親。
聽叔叔伯伯們說,爹爹自幼並不喜讀書,只一心鑽研武學,後來娶了孃親後才裝模作樣得翻看一些書籍,這書房也是孃親入了山寨以後修整的,原先是個練功房,破落的厲害。
可自我記事以來,爹爹也並不常來書房,倒是孃親日日研墨練字,偶爾會教我和幾個妹妹詩詞歌賦。而我大概是秉承了爹爹的品行,往往沒寫幾個字便躲到角落裡翻看那些個戲本子,叔叔伯伯們寵我,每次下山打劫總不忘撈幾本民間新出的戲本子回來給我,這些戲碼無非都是小姐書生相互戀慕,抑或女鬼書生情未了,再者便是名妓書生打破世俗,總的來說,不管是配何種女子,書生是百搭的。
是以四年前我萌生了下山嫁人的念頭,而且要嫁便嫁白面書生,哪成想倒惹了一身的桃花債,剪不斷理還亂。
我撫着孃親常看的幾本典籍慨嘆良久,正思忖着要不要學習品評一番,眸光卻不自覺掃向牆角的一個小洞。
說起來,那洞其實也不小,大概有拳頭那麼大,方纔被書架擋住看不到,這會兒倒是一目瞭然,邊邊角角不甚齊整,老遠望過去貌似還塞了樣物什。
我一時好奇湊上前去看,東西未看清,卻驟然聽聞幾聲“吱吱吱吱……”的怪叫,聲音不大,卻倍感驚心。
我哆嗦一下,此乃老鼠洞無疑。
緊接着,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千萬不能讓嬌滴滴的長公主知曉,不然她還不嚇哭給我看啊,她哭起來的樣子美是頂美,可也是平常人家消受不起的。
於是我使了使勁將那塞住的錦盒揪出來,而後吩咐小五他們將大妹妹屋內的檀香木梳妝檯偷過來擋住老鼠洞。
小五支支吾吾不敢動,活脫脫一副妻管嚴的表情,當然,這大概是落雲山上男人的通病——怕女人,這個傳統上至寨主下到小卒,無一倖免。
我咬定要衆人去搬,自己躲回屋內翻看剛剛到手的錦盒,心想定是什麼私密的物件,居然藏到了老鼠洞,孃親可真有創意。
我樂顛顛的打開盒子,又樂顛顛的掀開包裹的絲帕,只一眼,我便因爲太歡樂而顛了過去。
一模一樣的玉珏……居然真的還有一塊……
不對,那塊上面鏤着鳳,這塊上面居然鏤刻着龍……
而包裹玉珏的絲帕上墨跡點點,竟是一首思念愛妾的情詩……
最最令我無法接受的是,擡頭寫了孃親的閨名,可落款居然不是爹爹……
上官青沅?
這人誰啊?
戀慕孃親的世家公子?還是輕薄良家婦女的登徒子?
我努力回想上官這個姓氏,上官翎,上官宇……原來是國姓……保不準這上官青沅還是個皇親國戚。
看來我們落雲山寨果然是個寶地,隨隨便便挖個老鼠洞居然能挖出來皇親國戚的墨寶,外帶一枚據說很重要的玉珏,還有一個價值不菲的精緻錦盒。
我盯着桌子上的幾樣物品言語不能,以往看過的戲本子翻江倒海傾吳蜀,我可憐的小腦袋瓜迅速被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演繹橋段佔據。
龍鳳玉珏,斷腸情詩,皇親國戚……
記憶中秦延之閃爍的眸光微閃,欲言又止:“你們落雲山應該也有一塊,這是朝廷的信物。”
信物……
我驚悚了!
擡頭一看天色已晚,隔壁廂房的燈光黯淡,秦延之一家人許是睡下,可我也管不了這些,抄起桌上的玉珏疾步出門,勢要將此事徹查清楚。
結果,我這廂還未走出房門,長公主那廂已經推門而入,且順手緊閉房門,留幾個丫頭小廝在外看守。
於是……更驚悚的事情發生了!
氣質高華、端莊沉靜的小公主忽而廣袖翻飛、衣帶飄灑,結結實實得撲進我的懷中,眼淚汪汪愴然若泣道:“雲公子,你緣何要拋棄我……你可知我這些年思你念你,整個心都要碎了……我雖嫁給了二表哥,可心還在你身上,你纔是我中意的駙馬爺啊……”
此言一出,整個世界瞬間塌陷,我也塌陷了。
小公主卻依舊楚楚可憐的發表着驚悚的言論:“所有人都以爲我是來找二表哥的,其實我是來找你的。雲公子,我們私奔吧!人家還是完璧之身……乾乾淨淨……”
我……窘……
“人家從小到大隻被你一人摸過胸部,所以,我今生今世都是你的人,你不能再不理我,拋棄我……皇帝哥哥既然不允許我們在一起,那我們私奔好不好,子寧哥哥。”小公主整個身軀貼進我的懷中,兩條玉臂緊緊箍住我的腰,一面膩着聲音跟我撒嬌。
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整個世界淫蕩了。
我昨夜跟當朝駙馬爺酒後亂性,這會兒又跟純情長公主曖昧不明,手裡還握着一枚充滿奸彩的玉珏。
原來,喜歡我的男人的妻子也喜歡着我。
混亂至斯,讓我情何以堪啊。
從古至今我還從未曾遭遇過如此裸的熱切表白,說起來,頂頂熱切的那次要數秦延之在雷電交加的暴雨中跟我說“我愛你……”,結局是他家娘子來捉姦了。
現下的情況……
我迅速定神,乾淨利索得抽身後退一步,握住長公主纖弱的小肩頭,斬釘截鐵道:“公主殿下,請您稍等,我去去便回。”語畢我不再理會小公主,一個飛身翻窗而出,腳尖輕點掠至任二公子的屋內。
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寬衣,玄墨色的外袍已脫,淺色的裡衣乾淨清爽,見我忽然破窗而入微微愣了一下,而後嘴角一勾,慵懶邪魅:“雲寨主當真是急不可耐。”他半眯着眼睛,有些色色的樣子。
我後退,捂胸。這兩夫妻緣何一個德行,難不成是因爲婚後兩年未同房,從而導致看待事物的眼光發生扭曲與抽離,然後再不小心碰到某個觸發點後一發不可收拾,進而噴薄欲出……
看來,無房事的婚姻果然是個悲劇。
我貼着窗臺與他保持一定距離,很嚴肅的告訴他:“你家娘子想要紅杏出牆,現在正在我房內嗷嗷待哺呢,你還是去安撫一下,省得給你帶綠帽子。”
“她!?”任墨予眉毛挑了挑,似乎毫不驚訝。
我忙點頭,澄清道:“是的,她提議要跟我私奔,我還沒答應。”
此言一出,任家二公子定定站在那裡望着我,從腳跟到髮絲,又從髮絲到腳跟,細緻打量半晌,忽而下結論道:“你果然是個禍水。”語畢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話:“今晚你睡這裡,不要隨意亂走。”
於是那夜我便宿在了二公子的小木屋,簡陋的牀帳,卻隱隱有一股熟悉的體香籠罩周身。
第二日醒來後任墨予已經回屋,正坐在桌前看一方絲帕,我定睛一瞧,正是昨夜落在屋內的那首斷腸情詩,想必定是他去規勸長公主時發現的。
我起身想要拿回,他卻先我一步揣進懷中,擡頭說道:“上官青沅乃先帝名諱,當朝皇帝與長公主的親生爹爹。”他話只說到這裡,沒有再說別的。
我卻再一次被爹爹的英勇果敢所折服,感情他是搶了皇帝老兒的心上人,且以我孃的姿容確也當得起如此男子的戀慕,二十五年前的擄劫大戰當是怎樣的傾世盛況啊……
“雲夕……”任家二公子目光灼灼得望向我:“你的意思呢?”他的眸光如火炭,灼得我心尖疼了一下。
我想了想,從懷中掏出那枚鏤刻着龍騰的玉珏,坦誠告訴他:“即便我娘年少時戀慕着先帝爺,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不然她不會將定情信物塞到老鼠洞,且隻字未跟我提及此事。你若現下告訴我其實在下本是先帝遺孤,那高高在上的小皇帝是我哥,那意欲紅杏出牆的長公主是我姐,我也沒什麼要說的,我只有一句話,生的靠邊站,養的大過天!我此生只認落雲山寨的第九任寨主雲鬱野是我爹,整個山寨是我家,若是有人想動它分毫,即便是那小皇帝親自來,我也定要搏上一搏。”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忽然憶起好多事情。
每個人都曾年少過,我娘年少的時候也許真跟先帝爺兩情相悅,或許因爲權利紛爭,或許因爲朝野壓力,但他們終究未能在一起;老侯爺年少時也曾深深得愛慕過任墨予的孃親,可時隔多年,他還是放下了,再次對自己的正房夫人千依百順、愛護有加。
我漸漸覺得自己年少時做的那些荒唐事情也許並不算什麼。誰的感情能一帆風順,誰又能保持着最初的美好。
我擡頭,對上任二公子流光溢彩的雙眸,心念微動,遂展顏而笑:“也許,這會兒正適合二公子說說你接下來的兩個願望,雲某不才,定竭盡全力滿足。”
任墨予斂了目光,伸手接過我遞過去的玉珏,幽幽嘆道:“雲夕,其實你很聰明。”
我撇撇嘴:“二公子,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說我聰明的人,怕也是此生唯一一個。”
任墨予未擡頭,目光專注得盯着手中的玉珏,修長的手指撫過鏤刻着的龍紋,聲音卻驟然低沉下來:“可是雲夕,你若想讓我幫你保護山寨中的兄弟,只要你說出來,我定會全力以赴,可你偏從不開口求人,四年前未求過我一句,而今亦是如此。”
他的話說得真切,彷彿有一股酸澀的情緒由心底涌出,我抽了抽鼻子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玉珏,沒好氣道:“算了算了,我忽然春心萌動想要梅開十九度,哪成想二公子提這些有的沒的,那兩個願望你且保留,待到想好了再說與我聽。”我將玉珏塞進懷中,起身甩甩袖子便要出門。
然而房門剛開,任墨予便從背後緊緊將我環進懷中,他的身量挺拔,雙臂緊鎖,將我整個人壓進他堅實的胸膛,我耳邊只聞那“咚咚咚……”的心跳,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希望我們兩個人的關係永遠不要扯上利益、不要扯進權勢、不要關乎算計……”他的呼吸綿長,熱熱的氣息一絲絲吹進我的耳朵:“這是我的第二個願望,雲夕你聽好了嗎?”
我身子一顫,剛想說話,對屋的三個房門齊刷刷打開,男聲女音混雜不齊。
“放開我師姐!”這是師弟的聲音。
“你們兩個大男人在做什麼?摟摟抱抱成何體統!”小公主再次生氣了。
“夕兒……”這是秦延之意味深長的呼喚。
我……這下子坐實了通姦,跳進海里也洗不清了。
“哇……”這是孩童清脆的啼哭聲,背景音配合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