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很遠,隔着風雪,但是低低的話語十分清晰地傳遞了過來,帶着一絲涼意傳入耳膜。
任川晴忽然感覺胸口一緊,好像是悶悶地疼了一下,就不自覺地擡起一隻手來捂住了胸口。
關明彥出來得悄無聲息,精神卻一直高度集中着。他的精神力完全集中在別處,並沒有發現任川晴也悄悄地跟了出來,並且,一直跟在他的身後。
隱蔽蹤跡追蹤他人的技巧,關明彥曾經對她進行過訓練,卻一直沒有機會使用過。沒想到這第一次使用,居然用在了明彥本人的身上。
除了明彥講解過的基本技巧,任川晴還加入了一點自己的領會。在蘇芳花園的時候,阿修曾經教過她一些收斂氣息的方法,這個方法是通過意念和想象完成的,對於主來說,使用起來更加輕鬆有利,因爲他們畢竟是憑想象力區分高下的羣體。
簡單地說,就是融入周圍的環境。像現在踏入冰原,就想象自己是漫天飛舞的雪花。當那種想象生動到一定的程度,整個人的氣息就會融化於白茫茫的飛雪裡。
不知是這樣的方法奏效了,還是關明彥的精神太過集中,他居然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現,其實任川晴一直在跟蹤着他。
從關明彥踏出營地的那一瞬,任川晴就已經鬼使神差地跟上了。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爲什麼,就是覺得,非跟上他不可。
並不是不信任明彥,不信任這樣的念頭,從來都沒有過。可是心裡就是有一種慌張的感覺,對,那種感覺好像叫作不安。就是不安的感覺。
關明彥轉過身去,在風雪裡變成一個模糊的背影。他沒有對任何人說,就這樣打算一個人消失在紛紛揚揚的亂雪之中。
假如,只是說假如,他就這樣一去不回了呢?
心忽然怦怦跳得飛快。在想象中。從來沒有過明彥也會消失不見的情形存在。他給人的感覺,好像是永遠也不會離開似的。
可是今天,他卻沒有知會任何人,就這樣一個人悄悄地離開了。
這是反常的。而且,從來沒有哪一次,讓人產生過如此強烈的不安。
當關明彥獨自佇立在廢棄基地的中間,忽然開啓了念能傳輸,任川晴的心裡一驚。那種不安的感覺無限地擴大,一下到達了頂點。
任川晴瞬間開啓了玻璃溫室,把自己隔絕在了念能傳輸的波動之外。
念能傳輸有着特殊的意義,既然明彥揹着自己出來,那麼念能傳輸的對象,自然不會是找她的。
答案就只剩下了一個。
她立刻就逃進了玻璃溫室,在裡面蜷縮成一團。莫名地不想知道接下來的事,可是又強烈地想要知道。完全解釋不清自己的情緒,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所以她蹲下去,茫然地抱着自己的雙腿。任外面的一幕幕走馬燈似的在眼前閃爍。
果然是白鹿,白鹿竟然也在這裡,明彥是來找她的。
所以,不能讓自己知道。
任川晴明白,明彥來找白鹿,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不會是爲了其他的什麼。極有可能,就是爲了貝克街的信徒身上的毒。
那麼,自己是在擔心着什麼?怕白鹿傷害明彥嗎?不,她根本就不會的。
直到白鹿的話如此清晰地傳到耳邊:“解藥給你。你跟我走。我要你。”
任川晴的心驟然被捏緊了,忽然怕得厲害。
他要走嗎?腦子裡瞬間全都被這一個問題佔據了。
想不了別的,根本就無力思考,任川晴在玻璃溫室裡用意念茫然地聯結着外部。等待着關明彥的答案。
如果明彥點頭答應了呢?
並非不可能的事情。貝克街的信徒是一年來始終維持着聯絡的人,可以稱得上是在這個世界上難能可貴的朋友。關明彥面子上對於這些嗤之以鼻,但在行動上,他從來就沒有置之不理、袖手旁觀過。
明彥既然選擇一個人出來,就是說,這是他經過思慮。覺得最可行的方法了。
任川晴猛地站了起來,忽然做出了一個決定。
如果明彥點頭,她就關閉玻璃溫室,走出去,告訴他,她不允許。
至於其他的,完全想不清楚。接下來怎麼辦,不允許又能怎麼辦,她在這其中扮演着一個什麼角色,到底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全部都一概不知。反正,李白鹿要把關明彥帶走,這不行,她不願意。
“因爲明彥不願意跟她走。”任川晴這樣告訴自己,“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允許明彥做出犧牲他自己的選擇。”
明彥是不願意跟白鹿走的,這一點,任川晴的心裡是篤定的。可是明彥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她發現自己從來都不知道。
是從來都沒敢想過。
那是不能仔細去思考的東西,任川晴的直覺是這樣告訴她的。只要去碰觸和思考,一切都會亂成一團麻,所以任川晴十分小心地避免着這一切。就算是李白鹿的離開帶來了巨大的迷惑和痛苦,她也並沒有敢於嘗試把造成這一切的源頭理清楚。
同時,關明彥也用盡了一切方法去打亂她的思維,讓她沒有辦法去想這些。明彥不停地引導她去想關於夜之國的更加宏觀的事,甚至是引導她去思念自己的父母。
但是此刻,當明彥和白鹿面對面地站在一起,當現實在面前忽然裂開一道選擇的鴻溝,任川晴發現,有許多事情,逃避似乎也是沒有用的。
關明彥擡起眼瞼,凝視着白鹿,十分清晰地吐出三個字。
“我不去。”
只是短短的三個字,竟然如同絢麗的煙火一般,忽然點亮了飛雪中的夜空。
不可思議的歡喜,不明白,爲什麼會是這樣的歡喜。也不明白,心情怎麼會呈現這樣的狀態。
李白鹿回望着他,脣角一抿,露出一個略帶譏諷的笑。
“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好談的?我要的價碼你給不了,我又爲什麼要把解藥給你?”
“你本來就不可能帶我走,說這些,有意思嗎?”關明彥眸色如水,毫不留情地一語就戳穿了她。
白鹿盯着他,沉默。
是啊,本來就是這樣的。
眼前清俊的男人,穿着略厚的棉衣,身形倒被襯得更顯清瘦了。他的眼睛微微地眯着,長長的睫毛落上了雪花。
經常在夢裡見到的人,真的見了,反倒覺得不真實。
不過,很思念。甚至有那麼一點點思念過去那種總是懷揣着壓抑和忍耐的時光。
明明知道,來到這裡也沒有什麼用,但還是在感知到他的念力的一剎那,瞬間扔了手裡的一切,毫不猶豫地衝到這裡來了。
根本就沒有思考,這是在做什麼呢?
或許就是爲了這個,或許也就是爲了看他一眼吧。真的看到了,就忽然覺得,來是應該的,挺好的,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