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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耽以爲徐礎在開玩笑,大笑數聲,“二哥還說四弟沒有雄心壯志,真該讓他聽到四弟的豪言壯語。”
沈耽笑着離去,徐礎可沒將自己的話當成玩笑,他的頹喪與疑惑,其實都來自說人之難,在見過北方諸雄之後,他漸漸冒出一個古怪的想法,不願承認,最終不得不承認——這些人沒有一個比得上萬物帝——直到此時此刻,他又順理成章地冒出第二個想法——羣雄並爭,爲什麼自己不能是其中一個?
馬維曾經勸他自立,目的是拉攏,而非真的推崇,徐礎心裡明白,這時卻再次想起那些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劉有終進帳,面帶笑容,說:“二弟、三弟給我截然相反的說法,令我奇怪,還有點好奇,四弟……”
徐礎笑道:“有勞大哥仔細瞧瞧,看我還有沒有一點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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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有終真的仔細看了一會,突然笑了,“四弟故意惹人注意吧?說起來,這一招還挺好用。”
徐礎拱手,想法當時脫口而出,不受控制,從現在起,他得掩飾一下,“不愧是大哥,看人一針見血。”
“但是……四弟用意何在?我有點糊塗。”
“想見沈牧守一面。”
“哈哈,這個好辦,那邊的會面已經結束,牧守大人留郭時風閒聊幾句。四弟稍等,我去說說,或許能勸動牧守大人。”
劉有終走後沒多久,有軍官過來相請,牧守沈直終於肯召見徐礎。
帳外,唐爲天正在打哈欠,見到徐礎立刻道:“公子,能走了?”
“再等一會。”徐礎整束心神,以免再被人瞧出心事。
郭時風迎面走來,向他拱手微笑,錯身而過時,小聲道:“剩下的事情拜託礎弟。”
牧守沈直坐在椅子上,幾個兒子立於身後,劉有終等幕僚、將領分站左右,門口守着四名衛兵。
這是一次正式會見,徐礎既然改姓,自然不必執子侄之禮,於是趨步向前,深揖下去,“書生徐礎,拜見牧守大人。”
沈直不打算聊得太久,開口道:“不必多禮,其實你也不必來,我與郭先生已經談妥:樑王出三萬人,我出兩萬人,共爲先鋒,明日一早向洛陽進發,我率晉陽軍隨後,平定洛陽以西,降世王則負責洛陽以東。擊敗官兵之後,洛州歸降世王。”
徐礎再揖,“牧守大人高風亮節,一心爲天下人剷除昏君,事成之後甘心向他人俯首稱臣,令我敬佩。”
沈家長子沈聰喝道:“胡說,我父……”
沈直擡手打斷長子,冷淡地說:“你隨郭先生一同來我這裡,卻不知道他的整個計劃嗎?”
“我們只是故人同行,彼此並不通氣。”
“老五,你說給他聽。”
沈耽上前,先轉身向父親行禮,然後道:“徐公子聽好,郭時風帶來樑王、降世王之意:三方共攻東都,事後之後,洛州歸降世王,降世軍從此不再進入秦州,秦、並、漢三州皆歸沈家,樑王前往淮州建國,對冀州形成包圍之勢,明年三軍同發,掃除天成餘孽。”
這個計劃很有吸引力,沈家得到最大的地盤,降世王得到最大的名望與財富,樑王表明上最吃虧,但他從一無所有到稱王一州,從此有了立足之地,所得其實不少。
並、洛、淮三州正好都與冀州接壤,明年一同圍攻鄴城新君,算是長遠之計。
怪不得沈直會同意。
徐礎重新作揖,“恭喜牧守大人,秦、並、漢三州地廣人多,乃是歷朝龍興之地,牧守大人得之,今後要獻給誰呢?”
沈直諸子皆怒,沈耽在父親面前必須拋掉結拜之情,搶在別人前頭嚴厲地說:“徐公子何以當面不敬,以爲沈家必爲人臣嗎?”
徐礎道:“不敢,然則三方聯手,其中兩方稱王,功愈大則名愈顯,降世王佔據東都,必將名震天下,遠方之人,聽信傳言,唯降世王是從,牧守大人率晉陽子弟立此大功,卻爲他人作嫁衣,若非甘心爲臣,又是何意?”
沈耽又上前一步,向徐礎眨下眼,表示這番話說得好,聲音卻更顯嚴厲,“晉陽子弟捨生忘死,奮勇一戰,絕不爲他人作嫁衣!”
沈直起身,走到五子前面,第一次仔細打量徐礎,“據說有人天生反骨,你或許就是這樣的人吧,看別人不造反、不稱王,你心裡不痛快。”
“生在反朝,誰人不反?既爲反事,何求忠名?”
“嘿,好一個‘何求忠名’。”沈直轉身走回原處,“送客。”
沈耽親自將徐礎送到帳外,小聲道:“多謝四弟,父親心動了。”
郭時風在帳篷裡等候,見到徐礎,問道:“怎樣?”
“郭兄帶來的建議極佳,由不得沈幷州不同意。”
郭時風搖頭,“建議雖好,得讓沈幷州相信才行,我看他心中頗多疑慮,事到臨頭,怕是會反悔,壞了樑王的大事。”
“所以我勸沈幷州稱王,看樣子他會接受,幾天之內,就會多一位晉王。”
郭時風一愣,大笑道:“礎弟聰明,我也想勸他稱王來着,沒找到合適的說辭,又怕引起沈幷州的懷疑,所以只得不提,礎弟此去不過一刻鐘,三言兩語勸成一王,我甘拜下風。”
徐礎笑笑,他的勸說其實只是一個由頭,沈直心動,未必行動,沈耽與劉有終肯定會藉機繼續勸說,這纔是沈直稱王最重要的原因。
沈聰進來,冷冷地瞧了徐礎一眼,向郭時風道:“父親留兩位住一夜,選定使者之後,明天隨兩位一同回去。”
郭時風微微皺眉,“盛情難卻,本該接受,可我與樑王約好,今日必要回去報信,不敢耽擱……徐公子乃樑王親信之人,他留下可以嗎?”
沈聰也皺眉,勉強道:“好吧,你先走,我去向父親解釋。”
郭時風向徐礎拱手道:“有勞礎弟,沒有別的意思,我與樑王商議得久些,許多事情你不太瞭解,必須由我回去應答。”
“沒關係,我可以留下。”
郭時風告罪,匆匆離去,沈聰晚走一步,“你怎麼沒留在鄴城?”
“天成必亡,鄴城早晚也是險惡之地,不宜久留。”
“嘿,你見機倒快。不過也是五弟會拉攏人,他最擅長這個,那就留在這裡吧,沈家不會虧待你。”
徐礎換了一座帳篷,牀鋪被褥齊全,住着更舒服些,離沈直的寢帳也更近一些,方便傳喚,看樣子沈直真的心動,很快就能稱王。
唐爲天要來許多食物,足夠六七人的份量,稍加謙讓,他自己吃掉了絕大部分,徐礎只吃幾口。
“公子不多吃點嗎?”唐爲天看着一桌殘羹剩炙,有點不好意思。
“我飽了。”徐礎笑道。
“那我就不客氣了。”唐爲天將剩下的一點湯水吃得乾乾淨淨,收拾碗筷送到外面去。
身邊一旦沒人,徐礎的心事就會轉到“自立”上去,看馬維、寧抱關稱王的經歷都很簡單,徐礎卻覺得困難重重,他總是想得太多,失去一些看上去很小的機會。
必須冒險,他想,必須冒險。
唐爲天回來,“今天吃得不多,應該不會拉肚子了。外面人來人往的挺熱鬧,公子不去看看嗎?”
“遠來爲客,不宜閒逛。”徐礎猜測沈家大概是在着手稱王事宜,他還是留在帳篷裡裝糊塗爲好。
“講究真多。這裡的主人就是‘沈幷州’嗎?”
“對。”
“早知道要來見他,我那晚就應該將刺客活捉,沈幷州肯定感謝我。”
唐爲天飯量大,跑得快,但是畢竟年紀小,沒什麼力氣,絕不是刺客的對手,徐礎笑道:“我已將消息轉告給沈家,讓他們自己抓刺客吧,抓到以後,會感謝你的。”
“呵呵,那敢情好。”唐爲天鋪牀,服侍徐礎躺下,自己也倒在小牀上,嘆息道:“吃飽了真是舒服啊,公子,我這輩子跟定你了。”
“有飯我一定讓你吃飽,可我不敢保證總有飯吃。”話一出口,徐礎就後悔了,他還是不懂附衆之術,做不到像馬維那樣隨口許諾,他那些話說得雖真,卻顯不出真心。
唐爲天不在意,“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就憑這幾頓飽飯,我就認定公子了。”
徐礎笑笑,乾脆閉嘴。
唐爲天折騰了一會,沉沉睡去,徐礎想了一會江東的情形,也閉上雙眼。
不知過去多久,徐礎被晃醒,唐爲天跪在牀邊,“公子你聽,外面是什麼聲音?”
外面傳來明顯的嘈雜聲,在一座正規的軍營裡,顯得極爲突兀,徐礎翻身而起,穿上衣靴,剛走到門口,有人直接闖進來。
譚無謂一手扶劍,一手抓住徐礎的胳膊,“你在這裡!”
“我在這裡,二哥……”
“一直在這裡?”
“對,聽到響聲剛剛起來,外面發生什麼了?”
“你帶來幾人?”
“就一人,在這兒呢。”
帳篷裡很黑,唐爲天開口道:“說我嗎?”
譚無謂語氣稍緩,“四弟快走,我送你出營。”
“究竟怎麼回事?”
“沈幷州剛剛遇刺,刺客被抓,自稱是你派去的。”
“我……沈幷州……”
“事情蹊蹺,我相信四弟絕非主謀,乃是有人要借四弟的名頭殺人,大哥、三弟也相信你,他們不能過來,讓我來勸你快走。衆人報仇心切,很可能衝過來把你殺了,事後真相大白也無濟於事。”
“沈幷州怎樣?”
濃直曾在應城遭受過一次刺殺,只受輕傷,沒有大礙。
譚無謂拽着徐礎往外走,“只剩幾口氣,他一死,你就是背罪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