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早知今日,當初我何必千里迢迢去鄴城呢?”戴破虎笑吟吟地說。
昌言之手上沒有兵器,只得緊握雙拳,“不說公子從前對你的恩情,單論他在思過谷裡饒你一命……”
“誰都會做錯事,徐公子犯過的錯誤尤其多。”戴破虎又一拱手,“但是兩位不必擔心,我與降世軍已經斷了聯繫,雄難敵也已經死了,我提着徐公子的人頭無處領賞,所以不會動你們一下。”
昌言之稍鬆口氣,戴破虎繼續道:“明天我送你們去江陵城換糧。”說罷大笑着出帳。
昌言之生了一會悶氣,向徐礎道:“公子看人的眼光的確不怎麼準。”
“哈哈,十次看人,九次錯誤,但是有一次準確也就值了。”
“九次錯誤已經見到兩個了,那一次正確在哪呢?”
徐礎擡手指來,昌言之微微一愣,隨即哼哼兩聲,嘀咕道:“我正在猶豫要不要棄公子而去,你這麼一說,讓我怎麼跑啊?”
徐礎大笑,又指向包袱,“在金都城外送行時,鐵將軍不止送我一箱珠寶,還有一封信,在江陵城裡或許用得上。”
昌言之一喜,“原來公子早有備手,怪不得如此鎮定,那信是寫給恆國公的?鐵將軍跟他有交情……不對,鐵將軍降世軍出身,怎麼可能與奚家相識?必然是投降蜀王的益州官吏,與荊州人比較識,鐵將軍託他寫的信,對不對?”
徐礎點點頭,畢竟涉及到婦人之間的事情,他不好說得太明白。
昌言之懼意一去,餓感來襲,揉揉肚子,“就算是俘虜,也應該管飯吧?”
“這些人若是有飯吃,也不至於拿我換糧。”
“未必,這分明就是一羣強盜,拿公子當人質,總要換點什麼。”
徐礎又說錯了,不久之後,真有人送來食物,準確地說是兩碗粥,沒有菜餚,也沒有筷子。
昌言之捧着碗看了一會,擡頭看向送飯的士兵,“這裡面真有米粟嗎?”
“你不吃別浪費,還給我,我還能再喝十碗。”士兵舔舔嘴脣。
昌言之急忙喝一大口,讚道:“還真有一點的米粟的香味,多嚼兩下,好像能咬到米粒兒。公子也吃點,解渴也好。”
徐礎也喝一大口,“就是淡了些。”
“已經沒有鹽了,也不知奚家肯不肯給點鹽巴。”士兵頗爲期待。
昌言之大口喝完米粥,將碗還回去,士兵仔細查看,失望地說:“吃這麼幹淨。”
昌言之苦笑道:“我倒是想剩點殘渣,太難。”他看一眼還在喝粥的徐礎,心裡冒出一個主意,小聲道:“閣下怎麼稱呼?”
“嘿,我一個小卒子,哪是什麼‘閣下’?稱呼也免了吧,明天就要拿你們去換糧,彼此一熟,反倒不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實不相瞞,我是有事相求……”
士兵立刻搖頭,“有事也別求我,去求……”
“我有一箱珠寶留在夷陵城裡,若是有人能幫我帶來,我願意分他一半。”
“珠寶……有什麼用?”
“買糧食啊,那算珠寶是蜀王送給我家公子的禮物,價值連城。”昌言之爲了取信對方,故意將送禮之人說成蜀王。
士兵有點心動,“那麼貴重的禮物,怎麼不隨身帶着?”
“這不是中計了嘛,原以爲天黑之前就能回去,誰想到會是陷阱。你們要用公子換糧食,我們想用那箱珠寶換取性命。”
徐礎一邊喝粥,一邊看着昌言之說話,面露微笑,頗感興趣。
士兵更加心動,“楊摸魚的人早將珠寶瓜分了吧?”
“珠寶箱子與其它行李混在一起,他們未必能認出來,而且陷害我家公子是奚家人的主意,楊摸魚本人知情,他的部下未必知情,很可能還在等我們回去,替我們看守行李……”
“我替你將珠寶帶來,你願意分我一半?”
“當然,但是你自己去怕是不成,得帶我一塊去,反正用來換糧的人是公子,我……”
士兵又搖頭,“不用那麼麻煩,我的一個哥哥在夷陵城裡當頭目,你要說帶人出來,有點困難,帶幾樣行李出城,應該沒問題,大不了事後給他一點好處。”
昌言之大爲失望,原想自己先逃出去,再想辦法救徐礎,沒想到對方竟有更好的主意,只得道:“那就麻煩你了,今晚就得帶來,明天一早我們上路。”
“放心吧。你吃完沒有?”
徐礎將空碗遞過去,士兵接在手中,看一眼之後,輕嘆一聲——碗底還是那麼幹淨。
士兵剛要走,徐礎問道:“令兄既在夷陵城裡做頭目,你爲何不去投奔,反而這裡忍飢挨餓?”
士兵愣了一下,“不是親兄弟,是我二伯的兒子。”
“那也是堂兄,你去投奔,他肯定會接納吧。”
士兵捧着兩碗,面露困惑,好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又好像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半晌才道:“我們好幾千張嘴呢,就是親哥哥也養不起啊。”
徐礎笑道:“我是說你一個人前去投奔。”
“那怎麼行?”士兵兩眼一瞪,“背叛宋大哥的事情,我可不做。”說罷氣哼哼地走出帳篷。
“窮成這樣,還講義氣。”昌言之看向徐礎,“就因爲宋取竹曾向單于發信挑戰,公子總想從他身上找些優點出來,那不過就是一封信而已,誰都能寫,越是沒名聲的人,越不害怕。”
“宋取竹自己也是這個意思。”
昌言之指向帳外,“宋取竹怎麼也曾是一方大豪,有個把人對他忠心耿耿,很正常。”
“三千人。”
“三千人全都忠心耿耿?我看未必,即便是那又怎樣?都得跟着他一塊餓死。”
“兵卒跟着主將餓死,不足爲奇,主將跟着兵卒餓死,卻十分罕見。”
“嘿,沒準宋取竹給自己藏着糧食呢。公子還記得嗎?神行天王鞏凡號稱節儉,要與部下一同忍飢挨餓,結果在他死後,大家從他的枕頭裡搜出不少零食,我還去看過一眼,真有。”
徐礎笑道:“宋取竹與鞏凡應當不是一種人。”
“公子又要‘揣摩’了?”
“不‘揣’不‘摩’,等行李拿回來,裡面還有些乾糧吧?”
“公子剛纔得罪人啦,他未必還願意取行李,就算取回來,乾糧也會被搜走。而且換成我的話,取出行李也不說,與堂兄一人一半,豈不更好?”
帳篷裡的所謂牀鋪其實是一堆乾草,昌言之分爲兩堆,鋪展平整,兩人分別躺下,仰面發呆。
帳篷裡本來就暗,外面夜色初降,這裡已是漆黑一團,再沒人送飯,也沒有蠟燭可點。
昌言之道:“不喝那碗粥還好,越喝越餓。”
“勒緊腰帶,忍忍吧。”
“下回再用計策,我提前與公子商量,免得人財兩空。”
“你這條計策非常妙,我也想不出更好的來。”
“可咱們還困在這裡,行李估計也見不着了。”
“未必,此人危困之中尚講信義,應該不會貪咱們的東西。”
“公子有時將人想得太壞,有時又想得太好。可我發現,公子想壞的時候,往往準確,想好的時候……哼哼。”
“哈哈,別逗我笑,越笑越餓。”
兩人安靜地躺着,肚子裡的咕咕聲此起彼伏,不知什麼時候,咕咕聲消失,肚子也不覺得餓了,兩人沉沉睡去。
昌言之正在夢中大吃大喝,被人用力推醒,不由得大怒,正要發作,突然想起自己是這裡的囚徒,向黑暗中的身影道:“怎麼了?”
“行李拿來了,箱子裡的東西我已經分走一半,按重量來,價值多少,各憑運氣。”
“嗯?”昌言之還沒完全清醒過來,身影已經消失。
昌言之爬起來,摸到帳邊,果然觸到一堆大大小小的行李,與之前的小包袱放在一起。
“還真讓公子猜對一次。”昌言之喃喃道,重新再摸,發現除了那隻箱子,別的行李完好如初,似乎沒有打開過的跡象。
雖然夜裡有點冷,他卻不找被褥,直接向深處摸索,片刻之後,輕輕地歡呼一聲,“公子,公子快醒。”
徐礎迷迷糊糊地說:“天亮了?”
“還沒有,我找到乾糧啦。”
徐礎立刻清醒,坐了起來,“行李送回來……先分我一塊。”
乾糧是幾張硬餅,兩人先各分一張,用牙撕咬,不怎麼咀嚼就嚥下去,全靠口水滋潤。
昌言之邊吃邊道:“餓着肚子還真沒辦法講仁義……”
“嗯,我從來沒吃過這麼香的……”徐礎的話被硬餅堵住。
徐礎吃了一張,昌言之連吃兩張,拿起第三張又放回去,“留着吧,不知道下頓有沒有得吃。”
沒過多久,天已經亮了,帳篷簾子被掀開,透進一片晨曦,昨天送飯的士兵站在門口,一副毫不知情的樣子,好像那堆行李一直都在,“收拾一下,待會就出發。”
昌言之再三確認乾糧藏好之後,向徐礎小聲道:“公子有辦法找些糧食嗎?沒準有了糧之後,宋取竹會……”
徐礎搖頭,“我在荊州人生地不熟,無處尋糧,而且現在的宋取竹已無可取之處,不值得留下。”
“公子昨天還說他的部下忠心。”
“部下忠心,那是他身爲豪俠的本事。”徐礎看向門口,“走吧,去奚家看看。”
戴破虎站在門口,看到那一堆行李,眉頭微皺,不記得昨天是不是有這麼多,“出發吧,快些的話,今晚能到江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