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王李琬這樣的感慨不是沒有原因的,事情追溯到某一夜,那真是:昨夜星辰昨夜風、畫樓西畔桂堂東,你怎麼就不如綵鳳雙飛翼,半輩子和我沒有靈犀一點通?
榮王妃盧氏氣鼓鼓的坐在牀榻上,看着悠然自得在月下揮毫潑墨的丈夫,越看越氣,整天吟詩作畫已經十年了,有什麼用啊?今天串門子看儀王妃那一臉的春風喲我做嫂子的就矮了三分,實在忍不下去了,盧彬伸腳‘哐當’把痰盂踹翻了。
書案前的李琬一驚,擡頭看看那屋牀榻上的妻子……卻是沒什麼默契……李琬放下筆,揭起剛剛作的畫,走到這邊來溫柔的說:“彬兒你等急了麼,我爲你畫了一副像,你看像是不像呀?”
“像個屁!”盧彬原本強壓着火兒呢,要是倒頭就睡也就罷了,可愣是被李琬的不合時宜給點着了,一把撕碎了李琬整晚的心血,對着詫異的李琬吼道:“你還真是浪漫不減當年啊,十多年前就用吟詩作畫這一套把我騙到手的,十多年後你還有沒有點兒新鮮的?妾身已經不是小女孩兒了!現在需要的不是這些了你懂不懂啊……嗚嗚。”
盧氏說着說着覺得自己天大的委屈,竟哽咽起來,李琬本來生氣她突然犯病撕壞了畫作要發怒,可此刻見到淚水滑落都滴到自己心尖上了,趕緊坐在她身邊攏過愛妻的肩,柔聲哄道:“彬兒不哭,當年不是說好了的本王要爲你畫一輩子畫的麼?你這是怎麼了,哭花了妝容會不漂亮的哦!”
“說了我不是小女孩兒了,別再用哄少女的這一套哄我行不行!”盧彬有些聲嘶力竭了,一把推開李琬,深吸口氣看着自己這個高大俊朗的夫君,此時眼中看到的英俊越發銀洋蠟槍頭,再想想白日裡那個弟妹蕭子琪滿身珠翠的登上翡翠車,盧彬哭得更厲害,錘開李琬道:“你再怎麼畫能好過吳道子不?你的詩有哪怕一首強過賀知章麼?妾身求求殿下了,您擡起頭睜開眼看看這天下的變化吧!”
李琬越發糊塗,不經意的轉頭四下觀望,房內是紅羅紗帳,窗外是竹影滌盪,耐心的說:“天下還是大唐的天下啊,有什麼變化?”
盧氏對夫君徹底無語了,收起眼淚跳下牀,指東指西轉着圈說道:“還沒變化啊?您每天用的香皂、每餐最愛喝的烈酒、那邊桌上堆着的報紙、還有這些隨處可見的七彩玲瓏的杯盞……哦對,還有外面閃爍的煙花和邊疆將士犀利的連弩!全是這四年之內一股腦冒出來的,殿下您看不見啊?”
“哦,原來你是說璲弟,”李琬對妻子更大的嗓門不在意,反而放下心來似的滿不在乎道:“這些變化不好麼?有這樣的弟弟很驕傲啊!”
“驕傲?我的天,你爲自己有個好弟弟驕傲,那我呢,我什麼時候能爲自己的丈夫驕傲一下?”盧彬現在是連看到自己的錦繡襦裙都覺得顏色比別人的黯淡,重新走回李琬身前,正色道:“十二郎那麼大成就是來源於夢受仙術,妾身也不會蠻不講理叫殿下您和他比,更不是想挑唆你們兄弟關係,妾身只是想,咱做兄嫂的總不能一輩子吃弟弟喝弟弟的吧?總要有自己的一番事業才讓人瞧得起咱,對不對?”
“我榮王府名下也不是沒有產業呀,”李琬皺着眉頭還是不理解,道:“你忘了,當年璲弟少不更事的時候還是咱們和大哥幫着他呢,還不是因爲本王名下米店的實力?到今天也是十大米店之一吧?你還不滿足麼?何況那烈酒也有咱府裡的股份,怎麼能說當兄嫂的吃弟弟的話!”
“好好好,妾身說錯了,不爲了璲弟瞧得起咱們……”盧彬知道什麼事兒最後還得李琬點了頭才能幹,只有耐着性子反過來哄李琬,豐腴的臀瓣坐到他腿上,手指勾着夫君的脖頸裡撥弄着,嬌聲說:“難道咱們就不努力去幫璲弟分擔些麼?難道任憑外人說大展宏圖的儀王殿下有個幫不上忙的兄長?哎呀,那麼多勢力對璲弟虎視眈眈着,您還好意思每天躲在一邊吟詩作畫?那不等於冷眼旁觀啊!您自家兄弟都不衝上去幫他,讓他還指望誰?您好好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琬攬緊盧氏的腰,點點頭道:“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啊,那你有什麼主意說說,那些機巧物什本王也不懂啊能幫些什麼呢?”
盧彬深吸口氣,丈夫終於上套兒了心中踏實下來,歪着頭故作思考狀緩緩的說:“那些點石成金的東西咱們幫不上儀王,可農學院新培育的三季稻不難啊,還有那些高產的瓜果,您想想,一來咱府裡是做米糧生意的熟門熟路,二來妾身孃家在范陽沃野千里,殿下討來種子到范陽發展,既能和儀王成犄角之勢呼應,糧爲天下根本,還有誰敢小覷?”
繞來繞去盧彬終於滲透出了主張,就靜靜的等着夫君決定……李琬稍稍想了想覺得倒也有道理,何況盧氏並沒有覬覦璲弟的那些神奇技術,退一萬步說就是爲她孃家謀些好處,能拉攏住范陽盧氏這一大族也是璲弟的助力啊!
想到這兒,李琬很欣慰的說:“還是你想得周到,明天我就拉上大哥去找璲弟,我們都該幫着做點兒事兒才行!”這話一出口,盧彬一時間有些卡殼,好死不死的你叫上李琮那個廢物來分一杯羹幹嘛呀。
“大皇兄是恬淡的性子,這……”盧彬絞盡腦汁思索着說,心道慶王妃孃家是太原王氏,一向和盧氏瓦勺碰鍋沿,讓她摻合,自己剛纔算全白乾了。趕緊攔着道:“你去說反倒讓大皇兄爲難,不如妾身去和慶王妃聊聊,也找個適合太原府發展的營生纔好……”
於是三天後,就有了慶王李琮和榮王李琬聯袂找到崇州來的場景,只是李琬並不知道李琮的想法並非和自己一樣。
等到造船廠那扇巨大的鐵門嘎啦啦打開,李璲單人步行從裡面走出,隔着老遠就笑嘻嘻的打招呼:“大哥,六哥,你們怎麼來了?快進來坐……”李琮和李琬把護衛都留在了外面,自己跳下馬擁抱十二弟,隨後偕同各自的王妃跟着往裡走。
李璲直接領着兩人蔘觀展覽室中新式海船的模型,非常細緻的介紹什麼叫‘風帆水輪混合動力’、超遠距離的‘火藥連弩車’有多大威力、以及‘水密隔艙’是幹什麼用的等等。李琮聽得不住點頭還毫不避諱的問了很多技術問題,榮王妃盧氏倒眼眸放光咬着嘴脣,可慶王妃王氏卻恬淡的神遊宇外,和李琬那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倒像一對兒。
回到休息室裡坐定,有茗煙親自泡上茶來,三兄弟早就口乾舌燥,也不管形象是否牛飲了,論壺灌下,這時才注意到李璲竟然袍服油膩、連手指甲都是黑的,李琮不禁心疼的慨嘆:“璲弟啊,用不着那麼拼吧?你年輕還有的是時間慢慢來。”
李璲搖頭苦笑,剛要聊聊這些算不得辛苦反而都是自己的興趣所在,沒想到榮王妃卻搶着說:“看十二郎消瘦的我都心痛,唉,反觀你這兄長養得都長肥肉了呢,也不知道替弟弟分憂真是不像話……”盧彬這一開口,李璲都驚詫了,唐朝雖然女人地位高,可作爲世家大族出身的女子也不該搶在丈夫之前開口吧?何況你的丈夫還是親王。
李璲快速用餘光掃視,卻發現大哥夫妻倆很平靜,好似見怪不怪似的,反倒六哥自己有些彆扭,咳嗽一聲接口道:“你皇嫂就是心直口快,璲弟你是知道的,不過這次還真說對了,以前咱們只想混個安樂王爺倒也罷了,如今的形勢大家心知肚明,璲弟你將來有一展高飛的可能,我和大哥就不能拖累你、還該儘可能幫你!”
“哦……我本想自己多做些,就是爲了大哥和六哥能安享太平,”李璲聞言還能說什麼呢,沒想明白怎麼回事只能順着說:“現在六哥願意出山那真是太好了,不知大哥和六哥可想好了要怎麼做?”
李璲眼光掃到李琮身上,卻見李琮低頭對着茶杯不語,大皇嫂也淡淡微笑看不出悲喜來。而榮王妃在背後輕輕的捅李琬,李琬就直截了當的和盤托出:“是這樣,那些工坊技術我是弄不懂的,但經營米糧生意有些經驗,你六嫂說范陽周邊沃野千里,正可以應用農學院裡培育出的那些新品種,淮南和河北正是天下糧倉,六哥若是幫你掌握了這個根本,想必今後那些虎視眈眈的人再敢作對,就要掂量掂量……”
李琬說得斬釘截鐵,那意氣風發的樣子配着丰神如玉的氣質絕不似作僞,但掃描到榮王妃攥緊的雙手,李璲眨眨眼就笑了出來:“民以食爲天,掌握這個根本很重要,還是六哥有眼光,呵呵,范陽那邊六嫂的親朋多,能得到盧氏望族的幫助,事情也容易辦呢!好,我全力配合,小弟先謝過六哥六嫂啦!”
李璲點出范陽盧氏是榮王妃的孃家,既是說明了自己明白盧彬的小心機,又表示同意還體諒到盧氏的誠意。李璲嘴裡這樣說,眼神卻一直來回掃,聽李琬接下來的話更表明李琬並非耍心機之人……李琬懵懂的轉頭向李琮說:“大哥,你要不要也到大嫂的家鄉幹一番事業?”
李琮手裡擺弄着一個新式海船的模型看個沒夠,搖頭嘟囔句:“你好好幹吧,萬事謹慎三思而後行就好。”說完繼續擺弄模型,令李琬有些詫異,回頭看看自己的王妃盧彬,那意思就是‘你不是說和大皇嫂商量好的麼?’
榮王妃看慶王夫婦真的沒興趣參與,心裡都樂開了花,趕緊接口打斷李琬的思緒:“大皇兄自有主張,你還想做慶王府的主呀……那,十二郎,如今正是秋糧下種的時節,我和你六哥這就去農學院準備吧!”準備吧三個字都沒出口呢雙腳都已經到門口了。
李璲點點頭,看着李琬夫妻匆匆告辭離開,不禁莞爾。那身影出了造船廠看不到了,背後肅立目送的李琮才搖頭苦笑說:“璲弟,你明明一眼就看穿了,爲何還答應你六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