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到了第二天,齊長春便派人送信去給齊永春,想約定了時日,兩家人一起去。齊永春得了信,心想自己兒子在遠方,正好也可去替他祈福,便也應了,於是索性帶着妻子一起先向城裡來,等到了日子這一天一起去。
齊永春見到弟弟已經可以坐着說話了,心裡也是放下了一塊石頭。高氏聽說這輪椅是齊敏做的,更是把齊敏好好地誇了一番,說是這樣聰明靈巧的女子,蘇家不要,那是他們家沒福,卻不知哪家有福,才能娶得到齊敏!
“只可惜我家福兒與敏兒畢竟已經定了兄妹的名份,不然我真就厚着臉皮來提親了呢!”高氏還是不會說話,不會看臉色。
文氏聽高氏把這話說得如此直白,臉都氣白了:“那真是承蒙姐姐錯愛了,我家敏兒,可配不上福哥兒呢。”
高氏居然還沒聽出來,接着說:“妹妹不要難過,那些俗人懂個什麼,我家福哥兒不過是個縣令罷了,比不體面多少的。”
說着壓低了聲音,對文氏道:“聽說里長正向樊知縣求親呢——真不知一個小小知縣的女兒有什麼好的,我看還不如咱家的敏兒呢!”
高氏特意壓低了聲音,是怕被一邊的齊敏聽到,但是她的嗓門兒那麼大,齊敏哪還有聽不清的!
文氏冷笑道:“聽說樊知縣是京城裡一個什麼御史的弟弟,今年五月便要回京述職,說不定就要留在京裡了,這樣的好親事,蘇重德還能不加緊巴結?卻還不知人家肯不肯呢!”
高氏睜大了眼睛:“還是妹妹厲害,在城裡就是不一樣,這樣的事我可是一點都不知了!”
齊敏在旁邊心想——你自己不也曾想過給你兒子向樊知縣的女兒提親麼,只是人家看不上福哥兒只是一個小小的縣令罷了。
不過這樣看來,如果樊知縣會答應蘇重德的求親,那他一定也是非常看好蘇睿的吧。只是可憐了陸佳星,原以爲自己不嫁,她會做個正妻的,卻原來還是要屈居人下麼!
也許對蘇睿來說,娶不到齊敏,誰做妻子他都不會太過在意吧,這樣的話,娶一個對自己仕途有幫助的人,也算是不錯了。
文氏道:“我不過是聽我家長春和幾個朋友閒談時說起的,哪像嫂嫂,平日裡專門注意這些個事。”
高氏也不知是裝作沒聽懂還是什麼,聽了文氏這事,反而道:“是呀,我一直關心着這事呢!這蘇家的,我倒要看看他們到底能怎麼飛黃騰達了!”
齊敏聽了一會兒,覺得這好像是兩個怨婦在互相發泄不滿,也覺得挺無趣的,便從文氏房裡告退出來——她本來在文氏的房裡,替文氏一起繡一條綿被的被面,準備給齊芸。齊芸從小就愛母親和姐姐織的東西,對買來的東西沒有興趣。
回到房裡,卻不見小葒,便喚了近前的一個叫珙瑆的丫環過來:“小葒呢?我剛從娘那邊過來,並沒有人叫她,怎麼不見她的人影兒?”
那珙瑆掩着嘴笑道:“天不冷了,那送炭楊賀的來咱府上結帳,小葒姐姐便去了前院裡了。”
齊敏笑笑:“我怎麼忘了這事了。”
便揮手讓珙瑆下去,然後去了齊寶的屋裡。
推門進去時,卻見齊寶躺在牀上,小蘭坐在牀邊,齊寶的頭擱在小蘭的大腿上,小蘭正替齊寶掏耳朵呢。
齊敏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小蘭見到齊敏來了,也沒起來,只是對齊敏笑道:“小姐來了,我正和少爺說起小姐呢。”
齊敏道:“說起我什麼?”
小蘭道:“我剛還說,若小姐不是齊家的人,嫁給了少爺,那豈不是好!”
齊敏冷笑了一下,然後道:“那有什麼好的,我的心肯可小的很呢,我若嫁給了他,他可別想着什麼娶二房討小妾的,像現在這樣把頭放在你的腿上的事,我非揭了他的皮!”
小蘭嚇了一跳,忙把掏耳朵的東西一放,站了起來,倒把齊寶的頭在牀沿上一磕,讓齊寶慘叫了一聲。
齊敏道:“喊甚麼?這牀上的褥子這麼厚,能碰着哪兒?”
說着走過去,坐在剛纔小蘭的地方,順手拿過小蘭手上的銀耳勺,把齊寶的頭放在自己膝上,然後調整了一下牀頭的鏡子,把那陽光照進齊寶的耳朵眼裡,繼續小蘭未完成的工作,一邊對小蘭道:“聽說你有個遠房親戚,要到我家來?”
小蘭忙道:“是我的一個表外甥女,今年十二了,人也是伶俐的。”
齊敏道:“可還有別人了?一起來吧,我看你和小葒都不小了,也該都找人家了。小葒中意了送炭的楊賀,你呢?可有意中人?”
小蘭咬着脣,臉上有些白,道:“我……我並無什麼相識相厚的人……”
齊敏道:“既是如此,便喚了你孃老子來,把你贖出去吧,別耽誤了你嫁人。”
小蘭低着頭,卻不說話。
齊寶這時道:“敏兒……”
齊敏左手按着他的耳朵,拇指指甲在他耳垂上一掐:“別出聲,一動一動的,別戳聾了你!”
齊寶吃痛,卻不敢再出一聲。
齊敏道:“你這就先回家去吧,明兒便把你那表外甥女帶來——順便也教教她咱們府上的規矩,別讓她看錯了眼。”
小蘭咬着脣看向齊寶:“我是少爺的丫環……”
齊敏哼了一聲:“怎麼?那我就做不得你的主了?不聽主人的話的下人,可是要挨板子的,你別打量着我心慈手軟,就不聽我的話!”
小蘭忙跪下道:“奴婢不敢的!我這就回去。”
說着掩着面走了出去。
看着小蘭出去了,齊敏把耳勺拿出來,在齊寶臉上一戳,道:“說,你平日裡是不是一直這樣跟這些丫環親熱的?”
齊寶捂着臉道:“不就掏個耳朵麼,你至於這樣麼?把好好的小蘭也要攆出去。”
齊敏道:“你心疼了?”
齊寶道:“她又沒做錯什麼事!”
齊敏道:“敢碰我的男人,還說沒做錯事!”
齊寶聽了,笑着伸出手去把齊敏的腰一摟,然後轉過來仰面朝上:“我是你的男人麼?”
齊敏道:“怎麼?你不願意?”
齊寶笑道:“我太願意了,我就怕你不願意當我的女人。”
齊敏把他的手拉開:“還沒拜堂呢,你以爲我和那些丫環一樣,隨隨便便就能跟你摟摟抱抱的?”
齊寶說:“幹嘛呀,又不是沒有抱過,我們還親過呢!”
齊敏道:“那是我心情好!我現在心情不好了!”
齊寶說:“怎麼了啊!我從小就讓她們給我掏耳朵的啊。”
齊敏其實以前也曾撞見過這樣掏耳朵的情形,只是那時齊寶才只有十三、四歲,小菁也不過虛歲十五、六歲,但是現在齊寶都十八了,小蘭也二十歲了,怎麼可能還視而不見。更爲關鍵的是——那個時候齊敏和齊寶是兄妹關係,兄妹感情,現在可是男女關係、戀人感情,當然態度不一樣了!
於是齊敏對齊寶道:“寶兒我可跟你把醜話說在前頭,你想要跟我在一起,就不能有別的女人,別說是納妾討小,就是通房也不許!要是被我知道你和別的女人有什麼不清不楚的,你可別怪我跟你翻臉!”
齊寶笑道:“我的心裡從來就只有你,從來沒有過別的女人!”
齊敏笑笑——記得當初跟蘇睿說起類似的話題時,蘇睿的回答是“有了你,我哪裡還要別的女人”,兩種不同的回答,就代表着兩種不同的態度吧。
態度決定一切啊!
不過這個時候不能給齊寶好臉色看,不然他還以爲自己就這麼好被他拿捏了,便道:“別說是心裡,就是身體也不行!再讓我看到你和別的女人做出這樣的舉動來,你看我還理你不!”
齊寶見齊敏好像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便也坐了起來,對齊敏道:“敏兒,我向你發誓,我這一生,都只會要你作我的妻子,作我的女人。我永遠都不會要第二個女人,也不可能會有第二人女人!如果有違此誓,我齊寶就不得好死,死無葬身之地,天打雷劈……”
說到這裡,看着齊敏,頓了一下道:“敏兒,我看那些話本上面寫的故事,這個時候,你應該攔住我,讓我不要發這樣的毒誓纔對啊!”
齊敏呸了一口:“你又看的什麼不長進的書了,也來我這邊說道!我還嫌你發的誓不夠狠呢!我實話對你說了,你若出了軌,我一定不會原諒你,肯定會與你和離的!”
齊寶奇道:“出軌是什麼?”
齊敏一怔,心想不錯,這個年代還沒火車呢,也沒軌道,說出軌他是不懂。於是就問道:“怎麼秦始皇所做的‘車同軌’的‘軌’,你都不懂?”
齊寶想了一下,道:“這個我是不懂。我問過爹,爹說是讓車輪間的距離相同。”
其實“車同軌”指秦始皇規定天下所有車輛上兩個輪子的距離一律改爲六尺,使馬車能夠飛速奔跑的“馳道”上的“硬木軌”寬度都相同。這種馳道是秦朝爲了加強對天下的統治而修的,後來經過戰亂建立的漢朝,分封了大量同姓王,幾乎分裂了整個國家,這種馳道就用不着了,然後也就漸漸廢馳了。
經過了一千六百多年,後世的人早就忘了這是怎麼回事,但是齊敏作爲一個歷史系的學生,自然是知道這方面的知識的——她這個大一生,平時也不怎麼多看正經書,反而各種雜七雜八的資料看了不少。前世她也曾自嘲過這樣精力太過分散,不但拿不到獎學金,連考試也往往要補考。
但是現在她還覺得自己這些雜書看得少了,以致於無法在古代大展拳腳——唉,聽說那些穿越小說的主人公都有着王八之氣,虎軀一震嬌軀一抖就能財源滾滾人見人愛,怎麼到了自己這裡就有着這麼多的顧慮,就是桃花也是蘇睿這樣的爛桃花!
現在齊敏聽到齊寶這樣說,也意識到秦朝的馳道到現在是無人知曉了,只好沒好氣地道:“沒錯,軌就是兩個輪子間的距離,你和我現在就像兩個輪子一樣,永遠都要保持這樣的距離,如果你碰了別的女人,就等於是跳出了這個距離軌道,你明白了麼?”
齊寶想了想:“哦,你就是說我怎麼樣都要繞着你轉嘛,不許我跑到別的地方去,是吧?”
齊敏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次總算沒有對牛彈琴:“嗯,你要是跑開了,我是決不會在原地等你的,我會讓你永遠也找不到我!”
齊寶嚇了一跳,抱住了齊敏:“你別說這樣的話啊,我會怕的!”
齊敏抖着肩膀撞開了齊寶:“你自己好好想想清楚,別今天一時衝動發了誓,明天就後悔了!”
齊寶說:“怎麼可能後悔嘛!”
齊敏哼了一聲,邁步出去了,只留下齊寶一個人在那裡思忖,半晌才自言自語道:“剛纔她說什麼來着?‘和離’?那是說要嫁給我了?哈哈!”
其實在唐代以後,法律就把“若夫妻不相和諧,而兩願離者,不坐(就是不違法)”作爲離婚的原則。也就是說離婚只要在兩廂情願的前提下即可實現,即協議離婚。
而且到了明代,爲了保護已婚婦女的權利,還規定了沒有犯“七出”的妻子,如果被休,丈夫要被“杖八十”。而且有三種情況,是就算犯了“七出”也不許休妻的,稱爲“三不去”。
這三不去就是“有所娶無所歸、與更三年喪、前貪賤後富貴(這一點比現代還要好,避免了一發達就另尋新歡)”。
而丈夫縱容妻、妾與人通姦,或者丈夫逃亡超過三年,或者毆妻折至折傷以上,以及典僱妻子、被夫之父母非理毆傷以上情況,妻子可向丈夫提出離婚——不過在明代很忌諱離婚就是了,離婚後的婦女仍然被視作不規矩的。
齊敏剛纔所說的情況是不在“和離”的條件內的,但是齊寶知道她的性子,所以也知道那不是她在開玩笑,所以一時被嚇住了,反而沒有細想這背後的意思。
齊寶現在忽然間又想通了,於是便跳下了牀,光着兩隻腳,連鞋都不穿,就要向隔壁齊敏的屋子跑過去!
不料還沒到齊敏門口,就看到文氏和高氏遠遠地走了過來,忙住了腳步,垂手道了一聲“娘”。文氏皺着眉頭看着他:“怎麼光着腳就出來了?一點體統也沒有!”
齊寶道:“這不聽說大伯和大伯母來了,急着去請安,也沒注意有沒有穿鞋了!”
文氏一聽就知道是瞎話——這小子什麼時候跟齊永春夫女這麼好了,但是高氏聽了卻很開心:“寶兒現在也越來越懂事了,妹妹也別多斥責他了,他也不是孩子了,被下人看去了,多有笑話的。”
文氏道:“我們是來找你妹妹的,你光着腳也別跟進來了,便回去吧。”
齊寶無奈,只得回去穿鞋子去了。
齊敏這時正在屋裡想着剛纔的事,心裡一陣羞赧,一陣甜蜜,卻聽到文氏和齊寶的對話。
齊敏聽到齊寶連鞋都沒穿就到處跑,心裡也是好笑,卻見文氏一掀簾子,和高氏前後進來了。
齊敏見過了二人,高氏坐了下來,對齊敏道:“敏兒,聽說那個輪椅是你做的是吧?”
齊敏一聽就知道了高氏的來意,便道:“哦,我就是瞎胡鬧瞎擺弄呢。想要我再做點別的什麼出來,我可沒那個本事了。”
高氏見自己的來意被齊敏看出來了,便道:“我原說敏兒就是聰明伶俐的,什麼都會,什麼都能想到。誰能娶到敏兒啊,那可真是娶到了一個寶了!以後再有這樣的事,可別再找別人了,就找你大伯大伯母啊,這肥水,也不能流了外人田啊!”
齊敏笑道:“這事是我爹弄的,我也不知道,更是管不了這事。馬叔叔是我爹的朋友,我爹當年在京城,也頗多受人家的照顧,這次的生意又要去京城作,找上馬叔叔也是應該的。”
高氏聽了,也知道自己往年對齊長春夫婦是不管不問的,也沒多照顧他們夫婦,便也就不好再多說什麼了。說了幾句話,齊寶又竄了過來,高氏也就不好再說什麼,索性便說乏了,就離開了。
文氏忍着笑,對齊敏使了個眼色,跟在高氏後面去了。
齊寶問怎麼了,齊敏便把這事告訴了他。齊寶笑道:“大伯母這幾年爲了糧長的事頭髮都白了幾根了,上上下下使了不少銀子,幸虧大哥得了個缺,不然還不知她該怎麼樣了。”
齊敏聽了也笑道:“卻也是,她也夠可憐的了,等爹病好了,再活動活動,讓大伯得了這糧長吧。不然可真虧慘了大伯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