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以純沒有預料到,一向只畫靜物的美術課,竟然會帶她們去寫生,全班同學都很興奮,連許久未理她的周晉也是一臉的笑意,直問她想去哪裡寫生?

美術老師是上課後才直接通知的,並沒有給大夥高興太多的時間。以純走的時候一直望着高三的那一排教室——她並不知道他在哪個班級,也無從通知他。

那節課上得很成功,畢竟是應試教育,向這種課外活動少之又少,在同學的強烈要求下,同學們一併在外面野餐,直弄到下午的課快要開始才往學校趕。以純整節課都上得不開心,她不知道陸與名沒等到她會是怎樣的反應,說她不守信用?

他那樣聰明,應該很快就知道她不是故意不去,但良心上始終不安。

回程的路上,以純終於沒忍住,推了推正與人談畫畫得入迷的懷蓉,“懷蓉,我有事問你。”

懷蓉輕笑:“什麼事?”

以純把她拖到旁邊,輕聲道,“你知道,陸與名在哪個班級嗎?”

“陸與名?”懷蓉皺眉,“高三隻有一個理科重點班啊,他當然在98班……你不會告訴我,你連哪個班級是重點也不知道?”

聽懷蓉這樣一說,以純覺得自己真是罪大惡極,臉一下子紅到脖子根,過了半晌才分辨道:“和我有什麼關係。”

“那你知道自己現在在幾班?”

以純白她,“無聊。”

懷蓉哈哈大笑,過了片刻拉了以純低聲道:“我聽文學社的人說,陸與名推薦你進社,還讓你當副社長……有沒有這回事?”

“啊!”

以純的腦子完全沒有轉過來,昨天陸與名沒有提這件事,她以爲就這樣過去了,卻不料……“他是問過我要不要進文學社,我沒有拒絕。”

“呵,這倒不像你。不過也好,讓你多出去看看,我們學校的文學社還是不錯的,在省的中學社團裡還有一些地位。”

以純惆悵地擺弄衣角,“怎麼辦,我後悔了。那天不知怎麼的,他一說,我卻不知怎麼拒絕……懷蓉,我不想去。”

“你害怕麼?”懷蓉輕聲問。

以純茫然,她不參加這些,不與人打交道是不是因爲害怕?她從小受盡白眼,便盡力將自己與人隔絕起來——在她還不能確定這個是好是壞之前。是害怕嗎?應該是的,怕被傷害。

懷蓉輕柔地擁住她,“不用怕以純,很多人都不如你,你比很多人都優秀。”

但是,很多時候,當這種優秀侵犯到別人時,優秀卻正是別人傷害你的理由。除非你能獨樹一幟,讓別人景仰。以純很清楚很明白,她沒有那種能力。

“謝謝你,懷蓉。”以純真誠道。

懷蓉鬆手,認真地看着以純,“以純,我一直當你是最好的朋友。”

以純沉默,過了片刻才道:“懷蓉,在學校裡,你也是我最親近的人。”

懷蓉默然,她不是貪心的人,只是有時候,當你付出了足夠多的熱情,收效卻甚微時,即使時時提醒自己不必在意,心裡的惆悵也是難免的。

但是人,總有剋星,有某種能吸引自己的人或事物,很可惜,以純於懷蓉便是如此。她幾乎第一眼,就對這個穿着簡單,卻分外乾淨自然的女孩子產生了好感,她渴望接近她,讓她靈秀的眸子朝自己微笑,每次看到一向待人冷然的以純對她綻開笑顏,她都分外高興,那個艱難的過程也彷彿被扔到了身後很遠。

如果有一輩子的朋友,她希望她和以純能成爲其中的一對。

“陸以純,你們怎麼還在這裡?”聲音打斷兩個沉默的人的思緒,以純擡起頭,對上週晉尋問的雙眼,“人都走了,你們不回學校?”

以純這時才意識到,目光所及,已見不到第四個人。

“你怎麼也還在這裡?”懷蓉問周晉。

周晉臉一紅,“還說,一回頭,隊伍裡少了兩個人,能不警覺嗎?都二點了,還不快點,下節課是老班的課,看你們怎麼收拾。”

懷蓉一吐舌頭,“什麼你們,是我們三個,難道一個人用飛的?”

以純被懷蓉逗得笑出聲來,忙阻斷正要反駁的周晉,“快走吧,不然真得用飛的了。”

三人腳步不慢,路上也談談說說,懷蓉是調節氣氛的好手,一下子就把三人連到一起了,周晉看了一眼明顯比平時多些表情的以純,“喂,你倆剛說什麼悄悄話呢,要躲着所有人說?”

懷蓉看了以純一眼,知道她不想別人知道,便笑着說,“你都說要躲着別人說了,當然也不能告訴你……周晉,你真打算了考中南?”

“我說的話算數。”

“可惜了,你這成績。”

周晉冷哼,“有什麼可惜,即使上個名氣大的學校,要是不學還不是一樣。”

懷蓉點頭表示同意,周晉問以純,“你呢?”

以純茫然,“我?還不知道。”

周晉沉默了一會兒,“陸以純,如果學醫,和我一起考中南吧?”

以純心裡也想過無數次,她想考個好學校讀個好專業,卻又不想離家太遠,那麼作爲湖南最好的大學,中南大學就是首選,學醫是她從小的夢想,又是一個就業比較有保障的專業,但是此刻她卻遲疑了,這種遲疑並不是因爲要考的學校是中南大學,而是因爲,她不想與人有承諾,即使這個承諾是她也要走的路。

但她終究不忍看到周晉哀傷的神情,便含糊着嗯了一聲。

這一聲裡,有不忍,更多的是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