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水幻洞天,看似是仙家勝景,實則斐然。
它位於太行山南段,三十丈深的地下,結構龐大,縱橫南北有十里,東西綿延七八里,確實是別有洞天。此乃河神幫四年經營之作,因怕官府查封,便在地下挖出縱橫交錯的甬道,加以幻陣,封鎖洞口,變得猶如迷宮一般。正因爲有了這龐大的地道,河神幫的人,才顯得神出鬼沒,沿洞而走,既免了翻山越嶺的陡峭山路,又無須與關隘口的官府盤查打交道。
而此刻,雲鴻所在的地方,正是這地道的最東邊,連通無心潭水域。
這個看似夢幻般的水潭,其實是一條地下暗河的出水口。
這條暗河很長,北通湟江,南接幽京,其間連綿數百里而不斷,北門河、無心潭、墜龍淵、等水域,都有它的支流。甚至那墜龍淵中水底的巨大裂隙,也跟這條暗河有接壤之處。可誰能想到,眼下這風波平靜,宛如玉石的水潭,來源竟是一條波濤洶涌的暗河?
笛聲與水聲交錯起伏,時而婉轉悠揚,彷彿山澗泉流,時而激越蒼濁,好比驚濤駭浪,冥冥中,似乎昭示着什麼。正當那綺麗動人的身影,與水色仙音交融到一起的時候,水面的顏色忽然改變。原本湛藍的波濤,先是被一抹淺碧之色佔據,微帶朱褐,宛如海上流雲,陡然遮住了天光,而後,碧色加深,漸漸呈現出一種翡翠般的亮綠,光彩奪目,耀人眼球。
雲鴻一愣,被顏色變化所吸引,卻發現一股兇邪之氣,從水底涌來,沖天而上。
來不及思考,卻見那亮綠色再次加深,轉眼間,便凝聚成了深諳的藏青黛色,水底,一道渺小的黑影迅速壯大,即刻充斥水潭,水面無風起浪,一個巨大的輪廓,呼之欲出!
“譁——!!”
浪濤奔涌,水花驚天,竟將頭頂的夜明珠沾溼,光影變化,愈加迷離。
空氣中水汽充沛,即便是站在乾燥之處,衣服上也不覺凝聚出一團團水滴。然而,就在這朦朧的水霧中,卻聽得一聲彷彿嬰兒般的啼哭聲,清脆如山中鳥鳴,高昂卻不刺耳,嬌嫩卻更顯清越。不過,當雲鴻的眸光穿透這層層水霧之時,卻發現了一個令人震驚的身影。
“燭龍之子,猰貐!!”雲鴻驚慌失措。
眼前是一個十分醜陋的怪物,虎身龍首,尖嘴馬蹄,閃着青色鱗光的褐羽上,佈滿黑黃相間的斑紋。那有如圓睜的人眼,十分可怖。不過,和神像不同的是,這目光兇狠的巨大凶獸,竟然生着三對骨翅,張開來猶如數畝烏雲。這些巨翅鼓動如帆,一扇一合間,伴有風雷之音。本以爲跟《山海經》中記載的一樣,猰貐乃是水生兇獸,沒想到竟也能展翅疾飛。
當雲鴻看到猰貐之時,第一反應並非驚奇,而是擔憂那水中的美人。
不過,當水霧散去後,雲鴻才知道,他的擔心是多餘的。這猰貐兇獸固然相貌醜陋,讓人望而生畏,不過,在玥姑娘的面前,卻好似一個溫潤的小孩,低頭頷首,四肢匍匐,將那巨大的龍頭在她身前不住的磨蹭。好似一個初生的孩子,依偎在媽媽的懷裡,不住撒嬌。
這個景象,在旁人眼中,簡直不可思議。即便是雲鴻看來,也有所觸動。
沒想到這個玥姑娘,不僅武道實力高強,竟還能驅使上古兇獸。這猰貐可不像雲鴻手中的蛟龍,那只是一具屍體,利用元神意念便可控制,而這猰貐兇獸,分明就是一個活體!這一刻,雲鴻心中豁然開朗,那墜龍淵中的龍氣,並非什麼惡靈,正是這兇獸猰貐發出的!只是有一點讓人想不通,這種上古兇獸,殷周之時候便已絕跡,這京畿之地如何會存在?
像這種上古兇獸,於河中作怪,大幽府、正一道教,早該派人將其剷除了。
即便剷除這種兇獸,需要動用武道宗師,甚至人仙級武者,但大幽王朝地大物博,奇人輩出,多如過江之鯽,武道宗師、人仙武者縱然少見,但絕對不是沒有,甚至還有不少。
這兇獸爲何會留到今天?還成了河神幫,興風作浪的底牌?!
雲鴻腦中思索,越覺驚奇,而這玥姑娘與上古兇獸之間,關係如此親暱,顯然不是等閒之輩,兩者或許有什麼不爲人知的秘密。這一刻,玥姑娘的身份,於迷霧中越陷越深。
“玥姑娘,難道是相州墨府的人,木子涵說過,當年洪災,墨千青帶着她的妹妹逃出了相州,這個玥姑娘,難道就是墨千青的妹妹,墨雨希?”雲鴻皺眉,心中尋思搗鼓着。
當雲鴻再次擡眼時,卻見那水月佳人的身上,忽然爆射出一團血氣。
這種氣息與猰貐身上的兇邪之氣不同,與平常武者身上的陽剛之氣,更是天差地別。這是一種略帶腥味的殺氣,從元神的角度來看,迷迷濛濛,恍如夕山紅霞,舞袖噴灑間,便已將這一汪潭水染成了赤朱腥紅。
“這是……!”雲鴻吃驚的望着她,記憶中彷彿想起了什麼。
正是當日,雲寒於夜色悽迷的庭院中,練習“化骨噬魂掌”時,散發出的陽剛血氣。這兩種氣息間,竟有極爲相近的感覺。當然,與其說兩者相近,不如說這女子身上散發的氣息,就是雲寒化骨噬魂掌的加強版。雲鴻眉間爆射出一團精光,這女子到底是什麼來歷?!
爲何在雲寒、玥姑娘的身上,皆有着如此相近的血腥之氣?
雲寒修習化骨噬魂掌,身懷血腥煞氣,而掌法殘篇,若猜得不錯,應該來自秦王府。秦王府,很可能就是日後的凝血堂。秦王府很可能傳承了當年,飲血道人的道統,但秦王府跟河神幫這種江湖勢力,怎麼會存在關聯?冥冥中,似乎將雲鴻推上當年往事的風浪口。
視線愈漸模糊,雲寒、秦王府、玥姑娘、飲血道人,他們之間,到底有何關係?
這幾個看似毫無關聯人物,冥冥中,已經被牽到了一條線上。
不過,來不及深思,也無法深思,卻見那撫摸猰貐的玥姑娘,陡然起身,涉水上岸。坐在原先那塊大石上,目光陡然朝雲鴻這邊射來,竟毫無徵兆!那一刻,雲鴻只覺得渾身起了雞皮圪塔,兩人目光對視,這貌美如仙的女子,一雙眼睛中竟充滿了血色,彷彿兩顆璀璨的雞血石,卻又於寶石的亮麗中,多了一種深邃,一種空洞,確切的說,是一種陰森恐怖。
雲鴻驚悚着,只感覺在這目光下,渾身冰冷,他以爲對方發現了自己!
不過,片刻之後,見玥姑娘竟沒有動靜,才發現,原來她是盯着雲鴻身前的一個青年小夥。這十個小夥子,自從來了水幻洞天,就一言不發,即便是方纔猰貐出水,這十個青年也無動於衷。不過,雲鴻瞥眼一看,卻見這十個青年的目光中,皆充滿了怖色,尤其是被玥姑娘看中的這個小夥,目光中更帶着一種哀求之色,似乎在說: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你,過來!”玥姑娘撤回目光,玉手一指。
那青年先是一愣,隨後極不情願的走了過去,動作硬邦邦的,和外面那些機關傀儡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就是人有眼神,而機關沒有,從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很不願意。
猰貐愛食人,見這青年走近,一聲低吼,利齒間不由垂下晶瑩的涎液。
雲鴻在一旁看着,額上捏了一把冷汗。眼看猰貐就要撲上去,將此人生吞入腹,卻被那玥姑娘攔下。一時間,風情萬種,那玥姑娘對青年拋了一個媚眼,隨即輕勾玉指,示意他靠近。果然,那青年就似木偶一般,將身子湊了過去。見青年的動作僵硬,女子忽然擡起玉臂,溫柔的勾住他的脖子,將身子拉近。兩人好似纏/綿的愛侶,在對方的耳邊,竊竊私語。
因爲背對着,雲鴻只得飄着身子,緩緩挪了個地方。
正當這時,卻聞一聲淒厲的慘叫,好似臨死前的掙扎,瞬間充斥了整個洞府。
那玥姑娘分明爲人,卻彷彿風塵苑中的那隻狐妖,一口咬在那青年的脖子上。雲鴻當場就震驚了,她不似狐妖,口生尖牙,能夠一下穿透人的皮膚。但她竟利用滿口的平齒,活生生的在這青年的脖子上,撕開一塊皮肉,頓時鮮血涌蕩,白骨隱現,整個場面極爲滲人。
那猰貐受到腥味的刺激,狂性大發,摩拳擦掌,好似飢不可耐。
玥姑娘只是吸了兩口青年的血液,便一下推開他,見她面色慘白,捂着嘴巴,隱隱作嘔,顯然極不情願吸食人血。而就在玥姑娘推開那人的瞬間,旁邊的猰貐血口大張,一口將那大活人咬住,幾乎沒有咀嚼,便吞入腹中。這一刻,鮮紅的血液將這洞府染成了屠宰場。
妖女吸血,兇獸食人,這個場景,就連雲鴻看了之後,都覺得膽戰心驚。
因爲水是活水,地下暗流的流動速度極快,幾息之後,滿潭的血水便再次被清澈的清流代替。那玥姑娘捧起潭中水,漱了漱口,便算緩過神,目光一轉,又盯上了一個青年。目睹了這血腥的場面,剩餘的九個人,目光皆有所撼動,細細看去,能見到他們的眼珠子在打晃。不過,縱然這般,他們的身體還是一動不動,站得筆直,似乎在靜靜等待,生命的終結。
伴隨着一聲獸吼,玥姑娘開口了,還是那句話:“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