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瑾與蘇默梨的關係又再次陷入僵持。
諱莫如深的蘇默梨再也沒再向楊瑾探問自己之前中毒的事。在她的不聞不問態度下, 日子又過去了大半月。
期間楊盈回孃家的次數越加頻繁，有時候甚至拉她一起到徐家去住，讓她大半月都沒見到楊瑾幾次面, 即便見了也是匆忙一瞥, 各自無言, 互不相干。
蘭嫂在楊盈的三令五申加錢財打點下守口如瓶, 並未將事情宣揚開。
蘇默槭和楊璇在外遊玩了一個多月纔回到金陵。
剛進家門還未喘足氣, 神經兮兮的蘭嫂便將蘇默槭拉到了一旁，小聲耳語。
蘭嫂的話，讓蘇默槭的眉頭越蹙越緊, 眉間的憂愁愈加劇烈，叫一旁的楊璇疑惑不解, 感到莫名其妙。
“你所說的可是真的？”蘇默槭小聲詢證。
“哪裡敢欺瞞太太, 我也是怕他們釀成大錯才說出來的。小姐三令五申即便太太老爺回來了也要裝作若無其事, 要隱瞞下去……少爺說要去調查姑娘的身世什麼的，還有之前姑娘無緣無故中毒的事也不知道他查出個所以然來沒……”蘭嫂眉頭深鎖, 嘆息不止。
蘇默槭的眉頭瞬時皺得更加厲害，眼眸中盡是愁慮。
“這些天你一直在留意他們，他們可有什麼出格的舉措？”
蘭嫂搖頭，依舊嘆息：“這不好說，他們的關係也不知從何時開始的……倒是被撞破後兩人都互相迴避起來, 不見什麼端倪……”
“好了, 你先去忙吧。”
蘇默槭點點頭, 吩咐了蘭嫂一聲, 才轉回自己丈夫面前。
“胥裕, 我們先回房，有些事需要商量一下。”
楊璇還來不及開口問自己的妻子爲何愁眉不展, 蘇默槭便率先開口，心急如焚地拉他往內室走去。
楊璇滿腔疑惑，但見自己妻子一臉嚴肅的模樣，也不好打趣發問，只隨她快步往內室走去。
“蘭嫂說瑾兒和梨兒暗生情愫？！”楊璇詫異地盯着自己的妻子，語氣中帶着質疑。
蘇默槭點頭，難掩愁容。
“瑾兒向來自持有度，應該不會做有悖倫理的事，況且梨兒與月月不同，她潔身自愛、律己甚嚴，他們應該不可能會……”
“若真如蘭嫂所說，默槭你打算怎麼處理？”楊璇見妻子愁眉不展的模樣，假設問道。
“還用打算麼，自是要他們斷了，不然我怎麼向祖宗交代！”蘇默槭毫不猶豫地回答自己的丈夫，隨即低低的一聲喃語，將心中的憂慮盡數彰顯。“怕只怕他們已經到了斷不了的地步……”
“好了，別那麼緊張，我們觀察一段時間再說吧。”
楊璇安撫着自己的妻子，心中也隱隱不安。
蘇默梨知道自己姐姐、姐夫回來的消息，喜出望外，急不可待地出了房門，要去找蘇默槭，正巧在院子裡與躑躅不前的蘇默槭不期而遇。
“姐姐！”
“梨兒，我剛回來，你就迫不及待地想見姐姐了呀？”蘇默槭佯裝若無其事地打趣笑問。
蘇默梨沒有笑，只是神色緊張地拉住她的手。
“姐姐，梨兒想問姐姐一件事……”
“什麼事？”蘇默槭的眉微微皺了皺，強摁住心中的不安問。
“聽說娘從前收養過一個女嬰，年歲與我差不多，可確有其事？”
蘇默梨急切地詢證着楊瑾所說之事，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如楊瑾所說可能不是自己孃親的親生兒。
“確有其事。梨兒是瑾兒告訴你的麼？”
蘇默槭頓時警鐘大起。看樣子在她與丈夫出去遊玩期間真的發生了一些事，不然依楊瑾穩重的性子不會莽然將這樣的事告訴自己的妹妹。
蘇默梨聽到自己姐姐的回答，心中頓生惶然。原來楊瑾並不是胡謅騙自己的，原來自己的身世真的有些懸……
他一早就知道，所以纔會……
“梨兒，清明快到了，你想不想回去祭拜父母？”
過了一會兒，蘇默梨才聽到自己姐姐的聲音。她盯着笑意吟吟的蘇默槭，心中有些悵然。
若是自己一直視爲親人的人是與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人，她該如何面對？
“再過幾天讓你姐夫陪我們一起回去怎麼樣？”見自己的妹妹毫無反應，蘇默槭笑着再次詢問。
蘇默梨納納點頭，吱不出聲來。
蘇默梨距離自己的房前還有一段路程，便發現楊瑾正站在自己房門前，憂心忡忡。她躑躅不前，不知該不該走過去面對他。
那日他激烈瘋狂的親吻仍讓她心悸猶存，懼意驀生。這個平素不溫不火的男子的固執實在讓她無法放下心頭大石，坦蕩蕩地面對他。
她只是有可能不是他的小姨而已，並未確定……他怎麼可以對她那麼不尊重？！
想到那日他不容置疑的攫取，恐懼和戒備中仍夾雜着一絲憤怒，讓蘇默梨的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楊瑾已走了過來。
“這次你相信了嗎？”
“在事情未得到證實之前我都是你的小姨，請你以後放尊重一點！”
未多思慮的回答，只是下意識地自我保護。蘇默梨心中有些悵然。
“那麼我陪你們回揚州去，我去調查清楚！”楊瑾不容置疑地說道。
“楊瑾，天下女子何其多，你爲何獨獨盯着我不放？”蘇默梨自若不再，盯着他問。爲何要讓她無處安身，讓她安安靜靜地呆在楊家也不行？
“天下女子何其多，近水樓臺先得月。梨兒的秉性不知多少女子望塵莫及，怎這般沒自信？”楊瑾言笑對答，眸光璀璨。
“既然你要查你便查吧！”蘇默梨心中暗惱，不耐煩地繞開他要去推門。
楊瑾沒有挽留她，也沒有阻撓她，只是臉色複雜地盯着她的背影，深邃的眼眸就如黑夜中的湖水。
梨兒，在未將你的身世調查清楚前請允許我放縱一下吧！我怕以後再也沒有機會……
沒幾日，一行人正準備上路，卻來了不速之客，耽擱了行程。
來人是這帶小有名氣的媒人王婆，滿面春風，好不熱情。
蘇默槭招呼她用了茶，正揣測她爲何登門造訪，對方便先將來意道明瞭。
“不瞞太太，老身今日來是給風華綢緞莊的楚爺說媒的。楚爺曾與令妹有數面之緣，心中欽慕令妹，早想尋我來說媒，只是奈何太太不在，小輩們做不得主……昨日打聽到太太回來了，楚爺喜上眉梢，刻不容緩託了老身今日一定要來幫他遊說，若是玉成好事，了了他這樁心願定重謝老身……”
蘇默槭喜憂參半，喜則自己的妹妹終於被人看上，若是成了這事，也算絕了自己兒子的念想；憂則自己的妹妹尚在服孝即便要婚配也得小祥過後，而且尚不知對方的秉性，事成不成還是未知之數，即便說定也是好事多磨，自己的兒子豈能輕易罷休。
“不知這楚爺的家境如何？”蘇默槭不動聲色，細細揣度。
“楚爺是揚州人士，姓楚，名風，字忻揚，年二十有八，家中世代經營綢緞生意，家境也算充裕。他相貌俊朗，雖從了商但溫雅大氣絕無粗俗商人的心狹勢利，平日爲人爽直，樂善好施，斷不會委屈了您家妹妹的相貌才情……”
蘇默槭心中揣測年二十八的男子不可能未娶過妻，心中頓生狹隘，眉微顰，有些不耐。這楚爺莫不是想討自己的妹妹去做妾？
“這楚爺可曾娶妻？”
“楚爺喪偶近七年了，鰥夫之身，至今仍未續絃。您家妹妹才貌雙全，知書識禮，又是黃花閨女，人見人愛。楚爺說他若以鰥夫之身娶了您家妹妹還算委屈了您家妹妹，只是聽聞您是大度之人，不拘小節，所以託了老身來遊說試試，不成便認了。”
蘇默槭微微釋然，心中對素未謀面的楚風有些滿意，只是想到自己妹妹的婚姻大事怎可馬虎了事，叫媒人天花龍鳳幾番言語就失了分辨能力，當下只是開口道：“王婆婆先回去吧，容我思忖一番，婚姻大事終非兒戲，況且我家妹妹尚在服孝也不好談論婚嫁之事……”
王婆知蘇默槭是個小心謹慎的人，也不多話，起身告辭，回去給楚風回話去了。
一直候在裡邊等蘇默槭打發客人好上路的蘇默梨和楊瑾都各懷心事，面色凝重。
蘇默槭轉身進來，瞧見兩人的神色心中隱隱不安，只是想着既然他們在後邊都聽到了，挑開來講也無妨。
“梨兒，你可真與那楚爺有數面之緣？”
蘇默梨吶吶點頭，心緒難平。沒想到楚風竟然會尋了媒人來說媒，不由得想起那日他的話，以及之前的種種……他當真欽慕自己麼？
蘇默梨心中懼意驀生，不安混雜惶恐以及微微的惆悵和歡喜……
“既是如此，梨兒對那個楚爺有什麼看法？”
“楚爺是個爽直大氣的人，並無什麼不好的地方。”蘇默梨不鹹不淡答道，想到那日見到的那婦人還有些不知滋味。
他說要娶她續絃，那……那個婦人是什麼？是妾麼？
“若是要你嫁給他，你可願意？”蘇默槭追問。
“姐姐定然不會委屈梨兒，一切聽憑姐姐安排就好。”
蘇默梨婉約對答，未將心中情緒泄露半分。
自己父母都已過世，能做主的便只有姐姐，自己的終身大事自是該讓姐姐操持，偷瞥了一旁的楊瑾一眼，蘇默梨心中主意更加堅決。只要早早嫁出去便不用擔驚受怕，時刻提防這個男子了！也不必自尋煩惱，日日爲何時被姐姐、姐夫撞破他們的“關係”擔憂。
“梨兒這般說姐姐就放寬了心，這事我先託人去打聽一下他的身份背景再作打算。”
蘇默槭鬆了一口氣，幸而自己的妹妹不是一口回絕。想來她心中也矛盾，知道自己與楊瑾的關係有悖倫理，世人難容，想盡早抽身、懸崖勒馬。
楊瑾盯着蘇默梨，目光深邃，輕抿下脣，卻是無言。
蘇默槭試圖從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找出個端倪，恍神之際，忽然聽見楊瑾催促：“還是儘快上路吧，誤了清明節就不好了。”
“先到藥鋪一趟跟你爹說一聲，叫他尋人探聽一下楚風的爲人。你小姨小祥過後，若是能尋得安身之所也是件慶賀的事……”蘇默槭絮絮叨叨吩咐着。
楊瑾充耳不聞，走在前頭。蘇默梨默不作聲跟在其後。撇下蘇默槭一人自知無趣噤了聲，趕緊跟上。
“寒花開已盡，菊蕊獨盈枝。舊摘人頻異，輕香酒暫隨。”
不知是誰將種子撒遍了滿山頭，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在風中妖嬈搖曳。平絮舌狀緊疊的花瓣簇擁着橙黃色花蕊，嫩綠花莖搖擺，鋸狀花葉濃綠如蔥，招蜂引蝶。
大風乍起，冥紙紛飛，吹起了祭拜之人的衣袂。高高低低、間疏或密、新舊交疊的青冢或奠品羅列，乾淨整潔，或草長鶯飛，蕭條冷清，無人問津。
不時有挽着籃子的人朝更高的山頭走尋找親人的墳，不時也有祭拜完祖先下山來的人。
“……請君細點眼前人，一年一度埋芳草；草裡高低多少墳，一年一半沒人掃。”
蘇默梨驀地想起了那時林韋興給自己看的唐寅一首詩中的幾句，心中愴然，潸然淚下。
一旁的楊瑾皺眉，按捺住不作聲，靜靜地讓她發泄自己的情緒。
楊瑾對她不厭其煩的近乎每日都上山祭拜自己外祖母和外祖父的舉動感到憂心忡忡，卻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靜伴左右，忽聽得她低聲絮絮念着什麼，仔細一聽，竟是“莫棄莫離”。
他扶她起身，想將她的臉扳過來，手指卻被她臉上的水濡溼，定眼一看，她已是滿臉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