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舉起手杖，遙遙敲了一下艾華斯與尤努斯喝酒的桌面。震得水晶酒杯震動了一下，示意兩人都要向他看過來。
“仔細想想吧，尤努斯先生——”
夏洛克表情嚴肅的複述着問題。
——名爲阿納斯塔西婭的精靈少女，因爲感謝尤努斯救了自己一命，於是就留下了信物、邀請他來自己家做客。
——而她的父親拿到信物之後，卻直接告訴尤努斯她早就已經死了、並且從未去過阿瓦隆。
“一般來說，不應該是先詢問你……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嗎？‘你爲什麼會拿到它’、‘難道阿納斯塔西婭還沒有死’……甚至懷疑她被死靈法師褻瀆了屍體也好——雖然正常來說樹化病會被焚化而不會留下屍體。但他就不考慮一下，阿納斯塔西婭變成司燭的使徒或者其他幻魔，並且在物質界被召喚出來的可能嗎？
“他說阿納斯塔西婭在二十多年前完全樹化——可是他二十多年前，不是去荷魯斯蓋房子了嗎？
“要說他過於悲痛，以至於不得不投身於工作……那他又爲什麼對你帶來的情報毫不關心？”
夏洛克意味深長的說道：“在什麼情況下，一位愛着女兒的父親、卻能對女兒的情報毫無關心？
“真相只有一個——他其實一直都能見到阿納斯塔西婭。並且他也知道阿納斯塔西婭的近況……正因如此，他纔會一直這麼熱誠的招待你，卻對你的疑惑、我的調查漠不關心。因爲他知道你確實救下了阿納斯塔西婭，但他無法解釋爲什麼他知道並瞭解這件事。
“他在荷魯斯待了這麼久，回來沒幾年就去了鳶尾花，如今纔剛回來。可他卻能知道阿納斯塔西婭的近況？而且還知道她是在阿瓦隆遇到的你？
“那就說明一件事——他無論去哪裡，都能見到阿納斯塔西婭。”
“——所以情況很明顯了。阿納斯塔西婭根本就沒有得樹化病而死，因爲她被偷偷送到了妖精王國……這附近有一個妖精林、甚至有一個妖精之洞。而阿納斯塔西婭年紀輕輕就有了自己的姓氏“月光”。可根據你的描述，那還只是一個孩子——她根本就沒有機會得到完整的傳承，又如何得到姓氏呢？
“那就很簡單了。‘月光’的傳承，只能來自於馬克西姆或者他妻子的本姓。他們在那之後放棄了自己的家族傳承、繼承了其他人的傳承，因此纔將自己的姓氏改了過去。
“而他們的孩子阿納斯塔西婭還沒有到開始接受傳承的年齡，因此只能暫時使用原本的姓氏……”
——就像是伊妮莉絲繼承了“繁花”之姓氏一樣。
艾華斯說到這裡，便在心中默默補充道。
“而馬克西姆在兩百年前，就曾經幫星銻人修過鐵路。那時的他就已經是‘掘巖’了。
“因此……”
“——是我。”
一個清甜如少女般的聲音突然從牆角傳來：“我先前的名字……叫做格蕾絲·月光。”
三人將目光轉過去。
只見格蕾絲·枯葉蝶，不知何時便悄無聲息的站在那裡。
她穿着鵝黃色的短連衣裙與白色的長絲襪，頭上戴着一朵迎春花髮卡——顏色與妮莉姆的裙子非常相似。僅從外貌來看根本不像是一位母親，更像是十七八歲的年輕女學生。
而此時，妮莉姆正安安靜靜趴在她擡起的指頭上。像是飛蛾般安靜的停在這裡，呼呼大睡。
就像是蝴蝶變成了枯葉。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
很顯然，她站在這裡已經很久了。至少從夏洛克進門之前，她就一直安靜的待在這裡……妮莉姆突然消失，應該就是被她抓起來了。
“我猜到了。”
艾華斯微微點頭：“從那隻未成年妖精出現的時候，我就已經猜到了大概。當我摸到這條髮帶、確認它就是正常的物品而非是超凡物品的時候，我就大致明白了過來。
“枯葉蝶則是適應、美、黃昏三道途的傳承，還要求具有相當水平的舞蹈功底。這意味着伱美之道途的等級一定很高……而‘月光’傳承的主道途，應該就是美之道途。”
“……您作爲人類，居然能知道這個？”
格蕾絲有些驚訝的看向艾華斯。
艾華斯點了點頭謙虛的說道：“只是平時看書看的多……”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這句話說的很爽。
因爲他這次是真從書上看到的，不再是沒法說出來源的“神秘情報”了。
“您猜的不錯……艾華斯大主教。【月光】是關於妖精與幻術的傳承，是美與適應的領域、與妖精女王的關係不錯。我是在這幾年才掌握了枯葉蝶之傳承。”
格蕾絲夫人輕嘆了口氣，對着幾人微微鞠了一躬：“但還請放過我們……”
“……放過？”
尤努斯喃喃道。
“大概應該是因爲，‘樹化病’在教國屬於神聖之舉吧。” 夏洛克在一旁提醒道：“畢竟是趨近於先祖呢。”
“也不盡然。”
艾華斯搖了搖頭。
至少就這一代的永恆聖女的態度來看，她個人也顯然不覺得永世教皇的樹化是一件好事。其他那幾位樞機也是如此……幾乎沒有人真將這件事視爲榮耀。
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公開說樹化病不好顯然是不行的。
這在教國就是一種“政治正確”：巨樹用自己的血肉創造了精靈一族，又將自己的軀殼奉獻給他們，成爲了承載着精靈們的巨樹之國，那生命形態趨近於巨樹、復行過去巨樹的奇蹟，進入夢界、來到巨樹與司燭身邊，又有哪裡不對、哪裡不好？
“……但無論是我，還是馬克西姆，都是更務實的態度。”
格蕾絲輕聲說道：“我們不希望……阿納斯塔西婭連童年都沒有渡過，就蒙樹恩召升入夢界。
“我想……至少讓她能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玩上幾十年。而馬克西姆則只是單純不想讓他的女兒死掉。
“二十多年前，我們的一位人類朋友提醒了我，於是我纔想到了這種方法——將阿納斯塔西婭送入妖精王國。當我們想見她的時候，就召喚妖精、用真實幻象來把她顯化出來。只要不用肉身回到物質界，她的樹化病就不會惡化到最終階段。她就仍然能快樂的玩耍……
“……而在教國，我們宣稱阿納斯塔西婭已經樹化、而我們已經將她的樹化軀殼與隨身物品都焚化燒盡。”
——只是，無論是謊稱樹化病死亡、亦或是藉助超凡手段強行阻止樹化病……這在教國都必然是不被允許的禁忌。尤其是後者……那相當於讓美之道途的妖精從奉獻道途挖人，而妖精女王也只不過是天司級別。
巨樹是司燭的使徒，也可以算是從神。而樹化病召上來的就會直接成爲“使徒的使徒”，也就是與薩沙修女一個級別。
這個事情的性質如果代換成其他道途，就等於是墮天司用大罪烙印把尚未進入夢界的薩沙修女拐成了魅魔。
艾華斯三人都沉默了。
而格蕾絲誠懇的說道：“尤努斯先生所見到的阿納斯塔西婭並非是真實幻象，那是真正的阿納斯塔西婭——她不知爲何，突然掉了出來。似乎是路過妖精之洞，被吸了出去。多虧尤努斯先生從盜匪手中救下了她，妖精們才能把她再度找回來，否則……
“——我們並非是想要將阿納斯塔西婭一直留下！只是想要她能開心的多活幾十年——我們精靈的工作效率通常都比較低，等她玩夠了、再回來重新樹化，升入夢界也不遲……”
艾華斯明白了過來。
格蕾絲他們就是想要打一個時間差。
他們冒着巨大的風險——甚至可能是被司燭懲戒靈魂的巨大風險，也想要讓阿納斯塔西婭多留下幾十年。
這並不算長。
在精靈的時間感裡，也就相當於是人類的幾年而已。
而這些時間，只是爲了讓阿納斯塔西婭能度過一個幸福的童年。
等五十年後，阿納斯塔西婭回來並樹化……那麼教國這邊的“賬目”就能對上了。
這也能算是一種挪用公款——只不過挪用的是神明的使徒。
敢教唆格蕾絲夫婦做出這種事……
這得是什麼人？
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等等，教唆？
“對了，那個人類朋友……”
艾華斯突然產生了某種直覺，有些焦急的問道：“叫什麼名字？”
“……我其實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全名。他稱呼自己爲‘蜘蛛’。”
格蕾絲搖了搖頭：“而妖精女王叫他‘詹姆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