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宵醬。”
橋本擡手在五更臉前搖晃,喚回她的注意。
“啊,娜娜敏。”
橋本順着五更的視線望去,透過玻璃看到店內西野和中元坐在一起,似乎在說些什麼。
“娜醬和日芽香也和好了啊。”橋本感嘆着。
五更點點頭,“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們兩個都能感受到十分確切鮮明的改變。關於成員本人,以及成員間的關係。沒有什麼是一直不變的,爭執是這樣,友情和愛情也是這樣。
對於這種改變,很少有人能夠保持一個開放的態度選擇擁抱。
五更漸漸發現,入團以來,自己一直是處在被動接受的立場,因爲沒有目標沒有追求,她也缺乏了行動的直接動力。正是西野將她拉進了變化之中。
西野一直是主動的。
主動地邀請五更出去約會,主動地表露自己的情感,主動地維持兩人的親密關係。究竟是多麼深沉的喜歡才能讓一個人爲了另一個人投入如此之多的熱情與時間呢。五更此刻深切地感受到了西野種種主動之後的付出與疲憊。
“對了,娜娜敏你想說什麼嗎?”
五更看向橋本。她不敢再想這件事,越是深究越是能體會那種深沉地壓迫過來的羞愧感,無聲無息,卻宏偉壯大,五更實在沒有抵抗的力氣,只能選擇暫時逃避。
橋本視線仍然落在店內西野的身上。
“逝宵醬,你會覺得我們過於多管閒事嗎?”她問。
“嗯?”
“我和麥麥麻衣樣她們商量好的,想要借今天的約會,讓你們之間能夠有個可以理性交流的機會,從而梳理自己的感情。”
五更隱隱也有些預感,所以她並沒有很吃驚。她只是看着橋本的側臉,想到了昨晚年上組幾人的失態。
“娜娜敏也是……”她張了張嘴,最終沒把話說完,搖頭道,“沒什麼。謝謝。”
橋本沉默了一會後,拍了拍五更的肩膀。
“先別忙着謝,”她說,然後示意五更看向另一邊在深川陪伴下,湊在牆角踢着地上小石子的飛鳥,“這邊的事還沒解決呢。”
“我知道。”她說。
五更復雜地望着小飛鳥的背影,咬着嘴脣,再次看向店內的西野。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第一次確認了自己應該擔負的責任。刺進去的刀子,她有責任親手把它拔出來。害怕流血和疼痛而放置不管的話,傷口連癒合的機會都沒有。
——
“飛鳥,你在做什麼呢?”
深川蹲在小飛鳥的身邊,看着她把一個個小石子,用腳聚成一堆。
飛鳥也不說話,自從她和西野從洗手間回來後就不再說話了,吃飯的時候也是安安靜靜的。這種一眼就被看穿的心事狀態,讓橋本深川幾人擔心的同時也覺得好笑。
大人才不會用這種明顯的鬧彆扭方式吧。深川搖了搖頭。
余光中瞥見五更表情凝重地走過來,意識到什麼。深川起身,拍了拍裙子,“那我先離開嘍,逝宵醬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和飛鳥你說。”
“……麥麥。”
小飛鳥猶豫地開口。似乎是想挽留深川。
“不行哦,飛鳥。”
深川溫柔地笑着。
“……”
小飛鳥這才點了點頭,任憑深川默默走遠。
幾秒,也能可能是幾分鐘,再誇張些,幾個小時,幾天,幾個月,幾年,甚至幾百年。
直到五更的腳步在極近的地方停下,這綿延了幾個世紀的緊張與慌亂才就此止步。時間的流逝迴歸正常。
小飛鳥不敢擡頭,一直死死地盯着腳下的石子。
“飛鳥。”
“……”
五更叫她她也裝作沒有聽見。
“飛鳥。”
於是五更繞到她身前。小飛鳥便也匆忙轉身,始終背對着五更。
“飛鳥……”這次多了些無可奈何。
小飛鳥一下子紅了了眼睛。
她抽了抽鼻子,悶聲道,“走開啦。”
“走開啦,臭五更。我現在不想說話,不想和你說話。”
“……”
“走開啦,聽到沒有,我不想見到你。”
“爲什麼?”五更問。
“……我討厭你,所以不想和你說話,也不想見你。”
五更苦笑,“這理由還真夠簡單直白的。”
然後便是長達十幾秒的沉默。
小飛鳥聽到一聲沉重的,飽含決心的吸氣聲,“要聽嗎,飛鳥。”
“……什麼?”
“回答。”
飛鳥捏緊了衣角。
不想聽。她想。
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不想聽。
她不想聽。
她知道的,最能擊穿五更防禦的是什麼。
眼淚。
她只要哭着,哭着說自己有多喜歡五更,說她一直期待着每次補習的時間,說她珍藏着五更對她每一句的誇讚,或是損她,說她笨,說她傻,說她沒了自己絕對考不上大學,說她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所以才喜歡草莓牛奶。
然後她會反駁,說自己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天真幼稚,單純可笑,不然也不會喜歡一個笨蛋喜歡了三年多還說不出口。
她是笨蛋,她也是笨蛋,所以不是正好嗎,兩個笨蛋在一起生活。
……
可是不行的。
因爲,那個笨蛋已經有了重要的另一半了。
“……別把問題丟到我這邊啊。說不說是臭五更你的事吧。”
“說的也是……”五更苦笑了下。
“那……我要說嘍。”
小飛鳥一下子紅了眼睛,心裡的不爽混雜着害怕就像是猛然生長的枝椏那樣,一下子刺破了她維持的成熟僞裝。
“飛鳥,我——”
“啊啊啊,說吧說吧,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任性地打斷五更的話,心中的那點獨屬於齋藤飛鳥的驕傲不允許她就這麼默默地接受這一切。至少不是這種被動的方式。
“反正臭五更你這個人就是這樣,遲鈍,個子矮,腿短的要死還特別喜歡摸人家的腦袋,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裝作成熟大人的樣子,明明自己只是個未成年的臭小鬼。”
五更愣了下,接着訕訕地摸了下鼻樑,“飛鳥你還真毒舌啊,雖然不算是說教,可我還是要說一句,最好再斟酌一下傲嬌的比例哦。”
“……要你管。”小飛鳥嘟囔。
“不要我管你還能怎樣,都管了三年多了。”五更似乎是找到了往日和小飛鳥拌嘴吵鬧的感覺,狀態也鬆弛下來。
小飛鳥沉默了下,說道,“以後不需要了。”
五更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小飛鳥長舒一口氣,大聲道,“我說,以後都不需要了。”
她轉過身子,像是小老虎一樣,狠狠地瞪着五更,一瞬間氣勢攀升,張牙舞爪,反而五更被懟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因爲,臭五更你很自大啊。什麼五更私教補習班啊,什麼東大生特別待遇啊,一個簡簡單單的問題教了四五遍還不嫌煩,同樣的題目做了又做,做了又做,翻來覆去地講,重點重點,你不嫌煩我都嫌煩,飛鳥……飛鳥我已經膩了,膩了。”
“……”
“我一直都在照顧臭五更你的自尊心知不知道,”小飛鳥皺着鼻子,憤怒地說道,“爲了防止臭五更你對我的天資聰穎感到絕望,所以飛鳥我才裝做什麼都不懂的樣子,就是爲了滿足你好爲人師的虛榮心。很累啊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考試也是,故意填錯答案,很難的,不信你試試。我已經夠了,老師和學生的過家家,我已經夠了。所以……”
她張了張嘴,一瞬間眼淚涌出在眼眶中打轉。
五更下意識地伸出手,卻在半途中被小飛鳥“啪”地一聲揮手打開。
“我已經受夠了,所以,我要把你開除!開除聽到沒!”
她更加用力地瞪着五更,好像這樣就能忍住眼淚不讓它落下來。
“以後你都不用再教我各種各樣的東西了,數學國文亂七八糟,飛鳥我就算沒有你的教導也完全沒問題,所以……所以,聘用關係從現在開始正式解除了!”
五更被這樣決絕的小飛鳥嚇到了。她眼淚汪汪地看着自己,讓五更有點難以招架的無力感。
“別……”她張口的瞬間,便察覺了心中的動容。
我想要留住什麼?每週定期的輔導課,還是小飛鳥?
“別擅自結束啊,”她儘量讓自己的笑容看起來更灑脫,“再說哪裡來的聘用關係,我可是義工,沒收取任何費用,幹嘛還要被你這麼貶低啊。”
小飛鳥一滯,“果然免費的就沒有好東西。”接着擡起手臂抹掉眼淚。
“喂。”
“說什麼免費義工,你以爲自己是大慈善家啊,飛鳥我也是傻子纔會相信臭五更你的話。”她嘟囔着。
莫名其妙開始的補習,莫名其妙開始的喜歡,然後莫名其妙地陷了進去。爲什麼一開始會相信這些呢,明知道五更就是這個性格,她爲什麼一開始還會往裡跳呢。
明明……明明日芽香都那麼明顯地暗示我了。小飛鳥想。
“說到底感情什麼的根本就靠不住嘛,”小飛鳥憤憤地總結道,“喜歡就在一起?那算什麼啊,看不見摸不着又靠不住的東西幹嘛還要去相信啊。”
“……”
“不求回報地付出,世界上哪有這麼無償的人,絕對是有更大的企圖。這樣的還不如一開始就有着確切利益的關係來的靠譜。反正到最後大家都會離開吧,沒誰能永遠陪誰……”
雖然知道小飛鳥只是氣話而已,五更還是擔心她因爲這件事搞到人間不信的程度,那自己罪過可就大了。
“飛鳥……”
“走開啦,臭五更。”小飛鳥揉着眼睛,不願意看她,“走開啦。”
“……”
“我現在不想看見你,也不想和你說話。走開啦。”
“……飛鳥。”五更攥緊拳頭,不能逃避,她想。不能逃避。
“抱歉,飛鳥,我對你沒有戀愛感情。”
這句話終於從五更的嘴裡說出,出口的剎那,她確實地感受到了某種如釋重負。但她卻絲毫輕鬆不起來。
小飛鳥肩膀微微顫動,很快地,她再次轉過身去,後腦勺對着五更,高高地仰起自己驕傲的小腦袋。
“……哼,這是飛鳥我想說的話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