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碭山區的確有紅巾軍。
察罕帖木兒已經搶先發現了他們。
接連兩個吉凶不同的消息,讓朱重九又驚又喜,然而再繼續往詳細處問,胡力吉就徹底回答不上來了,只是說自己今天早晨經過芒碭山附近時,雙方還沒正式開戰,其他就則一概不清楚。
朱重九不信,將另外兩組的俘虜也分頭審問,結果亦跟胡力吉招供的差不多,察罕帖木兒是通過重賞,才從前來投降的水匪之口,得到了那支紅巾軍殘部的線索,但到底是誰的隊伍,規模多大,所有人都是兩眼一抹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察罕貼木兒對此十分重視,特地派了其外甥王保保,帶領一萬探馬赤軍精銳乘坐大船前去剿滅,誓要將那支紅巾殘部斬草除根。
“是和你那邊一樣的戰船麼。”朱重九無可奈何,只能退而求其次,“王保保攜帶了多少門火炮,那一萬探馬赤軍中,水師佔多少,其他個兵種都是什麼。”
“戰船,戰船大概有十來艘的模樣,火炮數量,罪將,罪將不太清楚。”胡力吉低頭想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迴應,“察罕帖木兒是大名路的達魯花赤,他手下原本沒有水師,現在的船,都是四處蒐羅來的,個頭都不夠大,所以能裝上火炮充當戰船的不多,不過用來攔截木筏子,肯定足夠勝任,所以王保保也不怕他們跑掉,用戰船封鎖了水面,然後用漁船慢慢往山腳下運兵。”
“嗯,來人,先把他們帶下去。”朱重九揮了揮手,命令親兵們將胡力吉帶到底艙中暫時看押。
“大人,您答應實話實說就放了我們的,您剛纔親口答應的。”胡力吉嚇得魂飛魄散,兩腿跪在地上,死活不肯起來。
“本總管又沒說不放。”朱重九狠狠瞪了胡力吉一眼,大聲強調,“帶下去,如果他再嚷嚷,就直接割了舌頭。”
“是。”親兵們衝上前,拖着胡力吉等一衆俘虜就往下艙口走。
俘虜們不敢哭出聲音,瞪着惶恐的眼睛,用目光乞憐,朱重九卻沒心思再管他們死活,手指按在自家太陽穴處,來回揉搓。
行軍打仗,最頭疼的就是這種信息殘缺不全的情況,無論怎麼做決策,都像是在賭博,王保保麾下有一萬敵軍,而芒碭山上的紅巾軍規模不詳,自己如今走在半路上,回頭再調遣兵馬船隻的話,未必來得及趕上雙方決戰,而貿然衝過去,萬一山上那支的紅巾兵馬規模太小,自己手中這點兒人,就是個個三頭六臂,也對付不了一萬探馬赤軍,平白給王保保送功勞而已。
“主公,微臣以爲,如今困在芒碭山上的弟兄,恐怕最需要的不是援兵,而是一個希望。”馮國用猶豫了一下,走到朱重九身邊,用極低的聲音提醒。
“主公儘管回徐州去搬兵,微臣願意領着弟兄們先去一趟芒碭山,無論是誰在那裡,至少見了微臣,都會明白主公沒有放棄他們。”章溢也快速跟過來,用同樣低的聲音請纓。
親眼目睹了一場有驚無險的水戰,二人現在對自家炮艦的戰鬥力,都信心十足,覺得無論蒙元那邊有多少戰船,在淮安軍的炮艦面前,都是擺設,大夥可以像長阪坡前趙子龍那樣,輕鬆殺個七進七出。
他們兩個這種豪情萬丈的態度,倒是讓朱重九眼睛一亮,笑了笑,大聲命令,“洪三,你帶上十名弟兄去接管漕船,先靠到北岸上去,然後把船和水手留下,讓其他人讓他們自行離開。”
“是。”徐洪三答應一聲,點起一個夥的親兵,轉身就走。
朱重九卻從背後又叫住了他,繼續大聲吩咐,“釋放了俘虜之後,就立刻駕駛着漕船順流而下,待回到徐州,立刻學着敵軍的樣子,把手裡的所有大漕船的船頭上,都裝一門四斤炮,然後讓吳良謀看家,讓劉子云帶上兩千戰兵,乘船到芒碭山跟我匯合。”
“這?”徐洪三愣了愣,本能地就想勸自家主公不要親臨險境,朱重九卻狠狠瞪了他一眼,大聲呵斥,“執行命令,論起用兵打仗,你們哪個比得上老子。”
“是!末將遵命。”徐洪三無奈,只好躬身接令,然後領着那十名親兵,快速爬下了繩梯。
章溢和馮國用聞聽朱重九要親自帶隊,原本還打算勸上一勸,見徐洪三捱了訓,知道決策已定,只好咧着嘴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勸道:“主公爲了營救徐達將軍,甘願親冒矢石,臣等深感佩服,然水戰畢竟不比陸戰,主公武藝再高,也派不上太多用場,所以下次與敵軍交手之時,主公不妨到指揮艙裡坐鎮,一則可以減少些風險,二來也免得弟兄們擔心。”
“你們懂什麼,對這種慢速火炮,站在甲板上反而最爲安全。”朱重九看了兩人一眼,笑着解釋,(注1)
然而想到先前炮戰時,對方炮彈那神鬼莫測的布朗運動軌跡,他又對自己的說法失去了信心,想了想,又笑着妥協,“也罷,你們說得對,我站在甲板上,反而勞弟兄們掛念。”
說罷,又將目光轉向恭候在一邊的常浩然,“艦隊交給你,等徐洪三他們在北岸起錨之後,咱們立刻趕赴上游的芒碭山,你去從留下的那幾名俘虜中,挑一個機靈的指路,爭取天黑之前,能夠趕到山下。”
“是,末將遵命。”旗艦的艦長常浩然答應一聲,立刻接管的整個艦隊的指揮權,五艘戰艦一字排開,押送着被俘的漕船去了北岸,然後又耐心地等着俘虜都離了船,徐洪三等人拔錨啓航,然後才扯滿了風帆,繼續向上遊推進。
沿途又零星遇到幾波蒙元方面用漁船組成的搜索隊,常浩然都指揮着戰艦毫不客氣地追上去,要麼直接擊沉,要麼用大炮逼着對方跳水逃生,空蕩蕩的漁船則用纜繩串起來,拖在了一艘戰艦之後,以備不時之需。
五艘戰艦都只裝了四分之一載重,又正趕上順風,雖是逆流,速度倒也不慢,到了下午三點三十分左右,芒碭山靠近黃河南岸的羣峰已經遙遙在望。
“王保保是從上游過來的,要繞一下才能看見他的營盤。”也不知道常浩然給胡力吉許下了什麼好處,後者非常熱心地跑到前窗口,大聲提醒,“他那邊的炮,有不少是從李思齊紅巾軍中帶過來的,比我船上裝的那種輕便得多,無論是裝船上,還是擺地上,都非常好用。”
話音剛落,耳畔已經傳來的一連串炮響,“轟隆,轟隆,轟隆,轟隆,轟隆。”緊接着,遠處小山的另外一側,煙塵滾滾,顯然,有人對着山坡進行了大規模炮擊。
“繞過去,先把帶炮的船,全給我打沉了。”朱重九怒不可遏,咬牙切齒的吩咐。
李思齊這個王八蛋,投降蒙元也就罷了,還拐走了徐州軍上百門火炮,這件事只要有人提起了,就讓朱某人火冒三丈,要知道,幾乎所有賣給趙君用的火炮,都是按成本價結算,並且是要多少就賣給多少,淮安軍沒從其中獲得任何利益,如今可好,等同於成本價供應了蒙元。
“得令勒。”常浩然等人對叛徒的恨意,絲毫不比朱重九少,立刻傳令整個艦隊,拉開距離,擺出一字陣形,沿着水道,朝炮聲背後兜了過去。
才轉過山腳,迎面已經有一支蒙元的巡邏船隊攔了過來,當先是三艘千石大糧船,然後是六七艘兩百石左右的小貨船,每艘船頭上都架着一門四斤炮,像獵食的狼羣般一擁而上。
很明顯,這是一羣根本不懂得水戰的菜鳥,即便裡頭有一兩個二半吊子,也處於從屬位置,根本沒有發號施令的資格。
常浩然的嘴角立刻涌起了一絲冷笑,衝着艙前甲板上的副艦長,大聲命令,“一字陣,搶佔上游,集中火力,打擊距離最近目標。”
“一字陣,搶佔上游,集中火力,打擊距離最近目標。”副艦長孫德舉起鐵皮喇叭,將命令大聲重複。
“一字陣,搶佔上游,集中火力,打擊距離最近目標。”“一字陣,搶佔上游,集中火力,打擊距離最近目標。”瞭望手王三,是其他四艘戰艦的瞭望手接力重複,大夥用旗幟和鐵皮喇叭,將命令傳達到艦隊每個人耳朵。
“咚咚咚咚”的戰鼓聲搶先一步炸響,無數木漿從戰艦底層甲板處探出來,擊打在黃褐色的水面上,蕩起滾滾白浪,整個艦隊的速度驟然提高了一倍,切着敵陣右側朝上游壓了過去。
二層甲板內,炮手們將單側的兩門線膛炮推出炮口,藉助炮座上的一橫一豎兩個手柄迅速調整角度,瞄準距離自己最近的獵物,空有一身力氣的戰兵們則彎下腰去,將裝滿了火藥的紙袋用刀子割開,彼此間隔着四個標準尺距離,擺在大炮兩旁,儘可能地爲炮手們創造便利。
敵軍根本沒想到淮安軍的戰艦還可能突然改變速度,倉促之下,根本來不及調整方向,只好倉促發起進攻,隔着五百步遠,就將炮彈接二連三打了過來。
這種距離的炮擊,純粹屬於像對手致敬,熟悉自家滑膛火炮射程的淮安軍炮手們眼睛都不眨,透過側舷上的窗口,冷靜地觀察目標與自家之間的距離。
五百步,四百五,四百,三百五,三百,二百“轟。”
旗艦的六斤線膛炮,率先打出第一枚炮彈,拖着長長的白色水汽,在半空畫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然後一頭扎進率先衝過來的那艘兩百石貨船上,將對方攔腰砸成了兩段。
注1:傳說對於飛速緩慢的炮彈,如迫擊炮,有經驗的老兵甚至可以憑藉炮彈破空的呼嘯聲,避開彈丸落點,對這種說法未考證過,不知道是否屬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