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知秋任憑姜頁將龍冠安安穩穩地戴在自己頭上,紫色流蘇髮簪又緩緩隱去。他讀不懂她的眼神,似有悲傷,似有哀怨,似有仇恨,似有迷茫……是啊,她才十五歲啊,即使過了豆蔻年華,可她沒有過十一二歲的少女該有的情懷,身爲公主,早早揹負起國家的擔子。四年了,就這樣住在這四四方方的宮殿裡,沒有要求過什麼,如同稻草人般,也許早就麻木了。只有對自己謙順的模樣,若自己就此將這皇位交由皇兄,論名分,她什麼都不是了,自己就這麼去南國,她,在皇宮裡等同廢后,自己始終對不起她。
“皇后,若朕今後離開了這皇宮,你可願意留在此地等朕回來?”卞知秋伸出右手,去探尋那紫色浮紗中的手,“若你不願意,又可願意再回火幽國?”卞知秋垂眸望着手中的那隻手,對她只有懇求了。
“臣妾願意。”
不出意外的回答,卞知秋苦笑一聲,她的皇后永遠只有順從。
“那就好,朕走了,你好好休息。”
大步踏出扶桑殿,外頭的白鴿爭先恐後地飛離這傷感之地,玉石臺階下,石安彎腰恭敬地站在那。
“奴才給皇上請安。”
“石安,傳攝政王及衆王爺和一品大臣們於未時鳶尾殿覲見。”
“老奴明白,那皇上現在是要去做些什麼呢?”
卞知秋望向天空,天空這樣四四方方,出了羅勒殿,一碧萬頃又如何,皇宮之大,竟沒有他卞知秋能去的地方,到哪都是虛假的請安。
“距立冬還有多少日子?”
“回稟陛下,還有九日。”
九日,這次又該是哪些人離開這世上?
未時,鳶尾殿外一羣人小聲談論着,風夾雜着稀稀落落的殘雪,鋪着這四方地,陽光只有裝飾作用,暖不了人心。
“陛下今日未上早朝,現在又召見重要大臣,莫不是爲了幾日後的立冬而煩惱?”
“唉,煩惱有何用,咱們爲人臣子也出不了什麼主意,依我看,是陛下要納妃了,昨晚陛下不是留宿皇后那兒的嗎?”
“莫要輕易揣測聖意,陛下很少召見攝政王,恐怕是關乎國家存亡的大事,三個月了,現如今仍是水患災害不斷,南國那邊又遲遲沒有迴應,再如此下去,周邊國家會不會趁此來發動戰爭也是不定數。”
“張大人言之有理啊。”衆人紛紛附和道。
“攝政王到——”玄子的聲音拖長,緊接着單膝跪地,
“給攝政王請安。”
剛剛一旁附和的人轉向攝政王的方向,那人披着午後的陽光,雍容華貴的朝服綴着觸手升溫的暖玉,長髮盤起,乾淨利落,紫紋靴一步一步踏上玉石臺階,雙手負於身後。桃花眼旁的一顆淚痣,襯托高挺鼻樑,嘴脣多了些淡漠,少了些血色。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右眉上方多了道紫色的疤,宛若一條蜈蚣,若再細細品味,更是多了番傲視天下的英姿。
“微臣給攝政王請安。”
“皇叔,就等你了。”卞採陽從一旁踱着悠悠的步伐出來。一身青衣配褶褲,左手持朝板,右手握竹扇,睫毛過短蓋不住眼眸,似有若無的笑意便爲冷峻的氣氛添了些閒適。
“數你最不規矩。”攝政王淡淡織了句,恭恭敬敬站在鳶尾殿門外。“怎麼老三還未到?”
“三哥啊,近來忙着調查民情,估摸着這會兒還沒有趕回宮。”
……衆人談論時,那殿門總算開了,石安彎着腰緩緩走了出來。
“傳攝政王,衆王爺,一品大臣覲見——”
鳶尾殿內,總算有些暖氣,檀香氤氳,卞知秋從龍椅上站起來,走向窗邊。
“衆愛卿都知道最近的民生,有真人預言,這災難將會持續籠罩下去,探不出結果。南國現在沒有人出來爲天下分擔這擔子,許是朕的誠意不夠。朕左思右想,唯有去南國修真,才能挽回這局面。若天下毀在朕手中,那朕愧對列祖列宗。朕十二歲登基,當時的一切都由攝政王代理治國,現在,這擔子,就要暫時交給攝政王了。諸位可有異議?”
羣臣面面相覷,俶爾跪下:“請皇上更改聖意!”
“啓奏陛下,預言萬萬不可全信,皇上若是去修真,百姓們將又增添恐懼,試問百姓沒有了對皇室的最後企盼,失民心後果不堪設想啊。”
“啓奏陛下,微臣認爲此法可行,只是近立冬,天氣越發寒冷。若這時去,南國入途崎嶇,陛下何不等開春再去,陛下要確保龍體安康啊。”
“啓奏陛下,臣願意接手木夏國,暫代國君職位,只是皇后日日守着這後宮。**是百姓的又一支柱,若陛下遲遲不歸,**一個人豈不是很艱難。”
……羣臣七嘴八舌地議論着,很快分爲兩派:一派是以攝政王爲代表的同意卞知秋修真;另一派則是以正一品大臣張卓爲代表的反對卞知秋修真。
“五王爺到——”玄子的聲音再次拉長。
“微臣參加陛下。”
“免禮。”
“微臣剛剛佇立在門外,都知曉了陛下所謂何事,微臣以爲,陛下可以去南國修真,只是這天下是陛下的,百姓是陛下的,陛下一定得回來。”說罷,卞拾景大步走向了攝政王,眼底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很快被垂下的睫毛遮住。
現下全部的王爺都贊同皇上修真,手足之情更比臣子,張卓唉嘆了口氣:
“微臣同意。”
卞知秋重新做回龍椅裡,食指與拇指撐着右臉頰:
“三日後朕便會出發,你們要爲朕準備好一切,不得有誤。”
“微臣明白。”
羣臣出了鳶尾殿,已近黃昏。
“皇上以爲會這麼簡單?”刑公子從裡屋慢步走出來。
“當然不會,明日一些大臣仍會反對,所以朕不可能給他們這個機會的,今晚就行動,你認爲如何?”
“皇上能進得了南國再說吧。”
“怎麼,不信朕?”
“自然是不信的,可若皇上進了,在下倒不知何去何從了。”
“帶皇后走。”
鳶尾殿中,遲遲沒有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