鳶尾殿中,遲遲沒有迴應。
刑公子只是靜靜地站在絨草墊上,彷彿石化了般。單手握緊,隱藏在絲綢袍子下,不受控制地顫抖着,臉色卻依然保持神秘與冷漠。靜靜望着眼前人,不置一詞。
最終,還是卞知秋沉不住氣了:“石安。”
刑公子這才退下,剛剛的沉默十分煎熬。不耐煩的是卞知秋,而刑公子,似乎更有些不可告人的事。既然說不出,身體的狀況總能反應出來,若這卞知秋再不召見石安,自己恐怕得多添一樁事。
石安連忙端了盞龍井進來:“皇上有何吩咐?”
“朕今晚就得走了,你替朕收拾行李。切記,不可向外人道朕的行蹤,後果你自己清楚。”卞知秋彈了彈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朕雖不在,可你這總管的權利還是有的。有些事,朕做不好的,就得替朕去做好。立冬前一日,將宮中用不到的侍衛宮女放出宮。無論如何,宮中這血腥味不能蔓延到宮外去。”
“老奴這就去辦。”石安退出鳶尾殿,只留那一陣清香在鼻尖盤旋。絨草墊上留下深深的腳印。
“出來吧。”
無人回答。
“喂,不用躲着了,石安已經走了。”
仍是無人回答。
“老刑,刑公子?”卞知秋快步走進裡屋,而裡面卻空無一人,靜悄悄的氣氛陪着桌上那把追清劍。不安的氣氛籠罩着卞知秋:“許是回斷腸殿了吧。”
窗外一抹黑影閃過,停佇在陰暗角落,再一看,便消失不見。
“吱——”隨着暗格的關閉,卞知秋皺着眉頭坐在斷腸殿:“這傢伙,躲哪兒去了,說好隨朕去南國呢。”轉念一想:
“過幾日再說吧,宮中事多,來得突然,便傳地突然。百姓們會無憂的,陛下寬心即好。”
這傢伙其實那晚在斷腸殿已說過,過幾日再議這事。是自己沒放在心上,反倒怪起他來了。
“罷了,老刑,那朕先出發了。”
夜色很快降臨,溫度開始下降。雪花還未成型就化開,沿着琉璃瓦低落在青苔裡。蒼耳閣內,卞知秋喬裝成一位跛腳打更人,追清被布包了許多層,綁在右腿上。這樣走路時右腿只能夠挺直挪動,不顯得僵硬。只是那追清劍仍是刺骨的寒,右腿麻痹的滋味可不好受。
“皇上,亥時快結束時與子時是御林軍換班的時辰,能空出來一刻鐘,老奴爲您打點好了,出了水蘇關向東直走,九里香香附巷有馬車在那兒接應。暗號爲不入輪迴,不死人是也。皇上,請務必要小心,皇后娘娘那兒老奴會侍奉好的。”石安將包袱遞給身前的“打更人”,“皇上可明確回宮的時日?”
“石安,朕得給你送終吶。”卞知秋淺笑的眸子被頭巾蓋住半邊,若這時仔細看他,其實卞知秋也能算半個公子了。因爲頭巾的緣故額頭被隱去不少,將小眼睛的遺憾彌補了些。略矮的鼻樑與稍厚的嘴脣都被那昏暗月色修正了許多。卞知秋唯一能拿出手的也就只有他那六尺身高與修長身材了,着實心酸。卞知秋這一輩的皇子公主們相貌大都不差,按照大眼睛長睫毛高鼻樑薄嘴脣的模子刻出不少瓷娃娃,只能說,卞知秋是最不幸被捏壞的瓷娃娃之一了。
“朕得走了,石安,明日與後日的早朝,皆以朕身體不爽爲由,拒了大臣們。後日攝政王正式監國,你告訴皇叔,這皇位朕可以不要,但這皇宮裡屬朕的東西他動不得。”一個並不瀟灑的轉身,離開蒼耳閣,許久才隱沒在拐角處。
卞知秋躲在花叢中半個時辰了,都怨自己,不聽石安的勸將更多的事處理地更好一些,這樣急匆匆地出來,是鬧哪樣?肚子開始不爭氣地叫起來,正當眼睛發澀要流淚時,御林軍漸漸走遠,火把的亮光越來越暗,直到看不真切,卞知秋才兔子般衝出草叢,腳不聽使喚向前飛奔,等卞知秋反應過來之時,回頭都難以望見水蘇關,這才大口喘着粗氣。
更意識到一點,非常重要的一點!
東邊是哪兒?
卞知秋欲哭無淚,誰能告訴他東邊是何方向!身爲帝王,身邊這些報時辰報天氣報日子的人數不勝數,自己卻從未留意,現在想來,都是那石安害的!沒事將接應的人安排那麼遠作甚。現在自己處在哪條巷子都不知道,更別說去香附巷找什麼接應的人了,看來自己這皇帝的檔次又該在衆人心目中下降許多,有辱一代帝王吶!沒辦法,總不能再回宮。欲走時,卞知秋注意到九里香的夜晚十分寂靜,乞丐都看不見。自己若這樣一瘸一拐地走着,弄不好被當做鬼魅被百姓追打,畢竟百姓們再也受不起什麼打擊了,想到此,卞知秋再次深深愧疚。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卞知秋扯着嗓子叫喚着,這樣溼潤的天氣,哪來的走水,可能吸引接應人的注意,也只有這最後一個破方法了。於是,卞知秋更加賣力地扯着嗓子:“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天乾物燥,小心……”
遠遠地聽見有馬蹄踏石的聲音,打破這不平靜。“應該來了。”但出於謹慎,卞知秋還是選擇躲到周圍的乾柴堆後面,愈來愈清晰的咚咚聲涌到耳前,卞知秋向柴堆裡縮了縮,四個“黑影”了馬車,真的只能稱之爲“黑影”,從頭到腳都是被黑色風衣緊緊包裹着,腰間掛了腰牌,具體是什麼腰牌,實在是看不清。
爲首的那“黑影”開口道:“剛剛分明聽見了打更聲是從這兒傳來的,很可能是皇上,分散尋找!”
該不該出去呢,卞知秋很苦惱,斟酌了好一會,還是決定等“黑影”們散開再上前查看。只消一會兒,“黑影”們便徹底不見,卞知秋狼狽地從柴堆後挪出來。左右四顧,確保安全時才走近馬車,車身上刻着四個大字:不入輪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