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給你選擇的權利,讓你就這樣的離去。
有一日午飯過後,靜姝來到上房,兩位老人又囑咐她保重身子,林夫人也講了許多自己懷夢華時的經驗,都猜她這一次懷的一定是男孩。不多久,小錚拉着俏箴進來,兩個人臉上都紅撲撲的,林夫人把孫女接過來,就要哄她睡午覺。
突然,一位老家僕毫無通報,慌慌張張的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下,磕磕巴巴的說:“回老爺、太太,小人剛從鎮上回來,大街小巷貼滿了告示,說在常益城斃獲一名反賊,已經懸屍示衆,但是身份尚未查明,所以畫影圖形重金懸賞知情者以追捕餘黨。小人看到榜上的人像,雖然看得不真切,但是好像……好像是……咱們家少爺……”
只聽兩聲驚叫,靜姝和林夫人同時昏過去了。小錚一個箭步衝到門口,關上房門,回頭低聲斥責:“你也是多年的老人了,這麼沒憑沒據的話怎麼能夠隨口胡說!”那位家人也嚇傻了,急忙磕頭稱罪,小錚讓他起來,再往周圍一看,屋內除了林家親人,再有的就是照顧靜姝從小長大的周媽媽,她才略微放下心來,將兩位家人叫到身邊,沉着臉說:“您二位對老爺太太忠心耿耿,自然應該明白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絕對不能再對任何人提起,就連自己在心裡悄悄想也不可以!”他倆心領神會,連連發誓。小錚這纔開門讓老家人去請醫生,請老爺照顧林夫人,自己和周媽媽將靜姝扶到正房側間,留下週媽媽等候醫生,她將俏箴帶回自己房間。
俏箴當然聽不懂大人說的話,卻也能意識到家裡發生了變故,但是她不哭不鬧,只是緊緊拉着小錚的手,渾身微微發抖,一臉惶恐的看着小錚。小錚把她抱在懷裡,摸着她的臉蛋溫柔的說:“俏箴乖,現在你娘肚子裡有了小弟弟,每天帶着他走來走去很辛苦,所以需要好好休息,姑姑送你去外公外婆家住一些日子好不好?”俏箴依然驚慌的問:“爹爹在哪裡?”小錚捏了捏她的臉,笑着說:“你爹貪玩不肯回家,就好像剛纔你在花園裡玩,不願意回屋睡午覺一樣。姑姑這就去找他,帶他回來,然後去外公外婆家裡接你。”俏箴的臉色這才和緩下來,輕輕點了點頭。小錚又很認真很神秘的說:“不過今天的事情你一定不要對任何人說,如果你外公外婆知道你爹這麼貪玩,一定會打他屁股。這次你替你爹保密,以後你再貪玩,你爹一樣不會責怪你。”俏箴似懂非懂,卻漸漸露出笑容,小錚先帶她回房去取了許多衣服和玩具,然後獨自一人親手抱着她去陳家。
小錚只對陳家長輩說因爲自己剛回家,靜姝過於興奮所以稍覺勞累,林家人心疼她,執意要她多休息,偏好俏箴一個人玩得無聊,思念外公外婆,所以送她過來住一些日子。陳家二老也一直想念外孫女,又見小錚滿面笑容,輕鬆自如,當然沒有懷疑,他們高高興興的便將俏箴留下來,就是林家來人要也捨不得還。小錚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將實情悄悄告訴陳老爺,他聽完十分驚訝,卻還能控制自己,過了半天才沉重的說:“夢華的確在外面結識了一些朋友,他也沒具體說是什麼人。但是我相信以夢華的爲人,他決不會擅交匪類。”小錚點點頭:“伯父,您放心,這件事我會去查清楚。”陳老爺很感動,又有點心疼:“小錚,靜姝跟我說過,你對……”小錚搖了搖頭:“林家待我恩重如山,我粉身碎骨也不足還報!”說罷,咬着牙走了。
靜姝睜開雙眼,只見小錚正坐在自己牀前,她已經換好短裝,斜挎行囊,背背單刀,滿面冷酷決然,她見到靜姝醒了,臉上才浮現出溫柔的微笑:“靜姝,你感覺怎麼樣?”
“夢華他……”靜姝淚如泉涌,說不下去了。
小錚連忙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責怪的說:“老家人的胡言亂語你也相信!這麼不知道愛惜自己的身子,你現在可是兩個人呢,如果林大哥回來看見你這副樣子,他該多心疼啊!”靜姝無力的握住她的手,依然不停的流淚。小錚搖着頭說:“那家人老眼昏花,年邁糊塗,哪裡就一定看得準!天下相貌相似的人尚且有許多,更何況是畫成圖形呢?榜上也說了並未查明身份。你說林大哥所去之地與常益城相差十萬八千里,他又怎麼會在常益被人遇到?靜姝,你好好想一想啊。你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要好好保重身子,還有你肚子裡的孩子,那是林大哥的骨肉。”小錚咬着嘴脣,怕自己也會忍不住哭出來。
靜姝止住淚水,勉強說:“小錚,你要……”
小錚平靜的說:“我這就去找林大哥,不管他是……不管他在哪裡,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完完整整的還給你。”
“如果真的……那會很危險……”
小錚不屑一顧的笑了:“這五年的光陰,你以爲都被我白白荒廢了嗎?放心吧,我想要做到的事,一定能夠做到!我答應你會帶林大哥回來,你也要答應我,好好疼惜你自己。”她的眼神十分真誠,靜姝含着淚點了點頭。
小錚出了屋門,正遇到林老爺獨自一個人在廳中踱步,一見小錚,連忙迎上來,想開口,卻不知說何是好。小錚走到老爺面前,撲通一聲跪下,端端正正的磕了三個頭,老爺慌忙把她攙起來,不知她是何用意。小錚鄭重其事的說:“老爺,我去找林大哥。靜姝姐姐,就拜託給您了。”說完,頭也不回的跑了。
一直走到村口,千萬種感情才一齊涌上小錚心頭,她緊攥雙拳,咬牙切齒的說:“我可以用五年或者更長的時間來逃避一個人,思念他,忘掉他,怨恨他,或者原諒他,可是如果有誰讓我從此再也見不到他,我會用我一輩子的時間和整條生命來爲他報仇!”
常益乃是天下第一大城,比起地處偏北漠緣的帝都來,不知還要繁華多少倍。常益城所轄益州府地處益江入海口,四季溫暖如春,和風煦日,雨水適中,從無霜雪,境內百萬頃良田沃壤,不計其數的湖泊池沼,但凡棉麻桑蠶、花果蔬谷、牛羊魚蟹,無一不產、無一不豐、無一不精。此地水陸交通便利,南來北往的,以及海外漂洋而來的奇人奇貨隨處可見。自古以來,常益城的治令便是寬許多,禁限少,新興多,廢舊少,至如今,文閣書院、商鋪銀號、工場作坊、歌臺戲院、青樓紅館,樣樣興盛紅火,士農工商,三教九流,百般人等皆能各安一隅。前任益州府官裘老爺在任時,尤其兢兢業業,清正廉明,興利除弊,他削減農稅,鼓勵工商,興修水利,拓建道路,格外重獎有真才實學的讀書人。裘老爺在任十年,益州的繁榮富庶又翻了一番。有人私底下將常益悄悄稱作“小京”,宦場上那些候補的、待放的、應遷的官員都偷偷說,若能來常益作府官,便是給個龍椅也不換。
誰曾料想,數日之前,一道聖旨突如其來,裘老爺就地罷官免職,即刻回京候命,從此便再也無人知曉他的下場。今日,正是新任府官高老爺到任的日子,府內大小官員差役皆身着袍服,恭恭敬敬的迎候新大人駕到,又將城中男女老幼盡數驅出,命其從城門口到官衙列成兩道人牆,謂之“夾道歡迎”。高老爺的人馬就從城民中間緩緩經過,直到距離官衙百步遠,才落轎。官衙門口,一左一右,一棵古鬆,一株古柏,皆有近千年歷史。常益城向有習俗,新官到任,最後這一百步,要由老爺下馬下轎親自步行從百姓夾道之中通過,再走過鬆柏交織成的大門,才能進入府衙,接任就職,當上本地的父母官,且不得有隨從左右護行。
高老爺落轎之後,原本十分不情願,剛想命人將轎子直接擡進去,卻見那捧旨的小太監已經走到轎前,端端正正的捧着聖旨,面對衙門,等候大人。高老爺只好讓人掀開轎簾,走出來,抖了抖腰帶,咳嗽兩聲,便邁着四方大步,跟着那文弱端莊,眉清目秀的小太監走向府門,其餘護衛隨從都在百步之外恭敬的等待。
突然之間,人羣中飛出一個黑影,一道寒光直射向高老爺的左胸,他當時嚇傻在當地,只見那個小太監回手一掌,已將老爺穩穩拍回轎內,而他自己將聖旨一抖,拉成一支雙截鏈棍,與刺客戰在一處,一二十個回合下來,二人難分高下,而周圍的民衆驚慌擁擠,亂作一團,兩端的官役即便到得近前,也難以將刺客包圍,那個小太監見刺客要逃,揮棍便追,刺客一閃身,棍頭正砸向在人羣中慌亂逃竄的一個少婦頭頂,那刺客連忙回身伸手要拉她躲開,卻被那婦人緊緊摟住,撲倒在地,等她手忙腳亂的站起身,數十把明晃晃的刀劍已經將刺客逼在地上,動彈不得。那婦人理理衣服,哈哈一笑:“粟大人果然神機妙算,不但知道反賊定會選得今日行兇, 更猜得他們個個徒具婦人之仁,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手到擒來。”說出口的話音,卻是地地道道的厚重男聲。而那名小太監冷笑一聲:“捆上!”但見他身形矯健,目光如炬,言語如冰,神情冷酷傲慢,絕非久慣於服侍他人的宦臣。
高老爺無論如何不肯下轎,命人驅散民衆,清空場地,讓自己帶來的護衛在轎子左右團團圍住,才戰戰兢兢的被擡進官衙。等他關好府門,布上重兵,聽過聖旨,接下官印,便好似當場變了一個人,頓時昂首挺胸,神氣活現,即刻就要提審刺客,那人當然咬緊牙關,不置一辭,連自己的姓名也不肯透露。此時,先前那位低眉垂眼的小太監已經換好衣袍,變成一位英姿勃勃的少年英雄,原來他乃是正二品御前護衛,禁宮第一高手粟翀,此番聖上親自指派他護送高大人來此就任,並查訪傳言中的謀反幫會。論起官品,粟翀比高大人還要大一級,然而他究竟是護衛的身份,便以禮進言:“高大人,這位刺客想必與此地盛傳已久的‘星火會’反賊大有關連,那些逆賊都是江湖英豪,既然膽敢光天化日行刺新官,必然個個都是錚錚鐵漢,料想隨常刑罰奈他不得。但是他們彼此之間最重義氣,決不會置弟兄於不顧。你將此人嚴加囚禁,密佈埋伏,待到他的同夥前來營救之時將其一網打盡,而後順藤摸瓜,便可清繳反賊巢穴。”
高大人雖然覺得粟翀所言不無道理,但是一想到自己府印還未摸到便先當着黎民萬衆出了一個大丑,多虧粟翀不但武藝高強而且料事如神,預先設計,自己才得以保住一條性命,如今自己新官上任第一大案倘若又對他言聽計從,自己還有何威信再在此爲官?高大人本來就對皇上派了一個比自己大一級的護衛隨同來此十分介懷,如今更決心時時處處先壓制住他再說。高大人便嘿嘿笑道:“若論舞槍弄棒,粟老爺的確是行家裡手,只是這爲官之道,粟老爺修爲尚淺,無需多言。”粟翀少年得志,極受器重,絕對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裡撞一鼻子灰,就連皇上也從未對他如此無理,然而究竟高老爺纔是本衙的長官,他也不便多說話,只好冷着臉站在一旁,暗恨在心。
高老爺便命人火速於城中鬧市區搭起高臺,要即刻當衆審訊刺客,本城所有居民,只要不是臥牀不起的,必須統統趕來陪觀。
當那些百姓被驅策至此,只見二丈高的闊臺上捆着一個年輕人,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年紀,眉目俊美,文質彬彬,神情平和,絕不像窮兇極惡的賊寇。新任府官端坐在太師椅上,他身後站立的就是早先智擒刺客的少年。兩名彪形大漢各拎一條長鞭走到刺客面前,不知問了一句什麼,那名刺客擡起頭平視前方,一言不發,兩個人便你一鞭我一鞭輪流抽打,打了十幾下,刺客依然不開口,連一聲疼也不叫,更是面不改色,眉宇舒展,神情平靜。
當兩名大漢回去請示主人之時,那位少年忽然開口,向着臺下衆人高聲喊喝:“各位父老鄉親,兄弟姐妹,你們都是益州府的子民,裘大人在任十年,爲官如何,爲人如何,你們諸位全都親身體驗、心知肚明。爲何裘大人連夜離任,你們連一個送別他的機會都沒有!爲何這個狗官不敢走萬民道,不敢過鬆柏門!他向日在篤州爲官,喪盡天良,惡事做盡,勾結、縱容匪霸盜賊,搶男霸女,搜刮民膏,亂斷訟案,顛倒黑白,侵佔良田,興修私宅,更妄加苛捐雜稅,亂徵勞役民工,篤州連續五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爲何年年餓殍遍野,人人流離失所?篤州青壯年男子死傷逃亡已有半數。這個狗官治下的屬從縣令也不堪其辱,聯名上告多年,終於將他調走,不料他依仗自家姐妹在後宮得寵,用無中生有的罪名誣陷裘大人,如今裘大人已被開鍘問斬,這個狗官卻又得以來到益州吸血!如今益州太平富庶,人人安居樂業,堪稱天下無雙,遠勝京城,這是你們祖祖輩輩幾代人,幾十代人,數百年的心血,也是你們子孫後代的希望,怎麼能讓這個狗官將它糟踏到像篤州那般千瘡百孔,令人目不忍視的地步!如此無良混人,爲豬爲狗尚且不如,怎能做得萬民百姓的父母官?這等贓官污吏,人人得而誅之!”
這個年輕人說這一番話的時候,那兩名大漢始終手不停歇的鞭打他,粟翀暗藏冷笑,恭恭敬敬的問高老爺:“高大人,要不要把他的嘴堵上?或者索性帶回去問?”
高老爺臉漲得通紅,依然挺着脖子裝腔作勢的說:“不必!那倒顯得是我怕他了!身正不怕影斜,腳正不怕鞋歪。讓他說,讓他儘管說個夠!繼續打,給我狠狠的打!本官到任第一天,就是要殺雞給猴看,讓這些賤民見識見識,以後還有哪個敢在本官的治下犯事,無論輕重,都是這個下場!傳我的令下去,這座刑臺不許拆,給我修得牢牢的,以後每個月的初一十五,全城老少都要像今天這樣,來看本官親自提審要犯!”粟翀暗自撇嘴,揹着手,偏着頭,等着看好戲。
那些在底下圍觀的百姓,前排的人聽得十分清楚,後排的聽得有些模糊,便紛紛交頭接耳,互相轉告。不明就裡的人聽了將信將疑,那些早已聽得一些傳聞的人雖然明白這青年所說不假,卻想這些事離自己甚遠,好在益州府極爲富庶,古來的官也不都像裘老爺那樣兩袖清風,就算新來的大人嚴厲一些,只要自己安分守紀,專心過好自家日子,禍事也不會輕易降臨到自己頭上。老百姓這麼想着,漸漸的也不再聽那青年說些什麼,更不敢轉述他的話,生怕攤上流言謗官之罪。唯有那些年過半百的老人,家中也有這樣年紀的兒子,或是那些年輕心軟的姑娘,看到他已被打到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各自暗中落淚,不忍擡頭直視。
那位青年始終高談闊論,並無一言喊疼求饒,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終於不響了。那兩名大漢又打了許久,手臂痠麻,才又來請示。高老爺吩咐用冷水潑醒,繼續打。粟翀搖搖頭走上前,伸手一探,早已經死了。高老爺見大功告成,分外洋洋得意,命人在城門口豎起數丈高柱,懸屍示衆,要令往來常益城的人首先深受震懾,不敢在城中爲非作歹。粟翀又說應該畫圖張榜,追查此人身份,高老爺已經志得意滿,也就賞下他這個面子,答應了,更何況遍佈告示更可以昭示自己的新官威嚴。粟翀又派自己從京城帶來的手下在屍首周圍晝夜巡視,務必要拿獲同黨,以完成自己此來常益的第二個任務。
星火會總部位於常益城西北的一座小鎮中,從外表看,這裡只是一所家道中落的闊大宅院,門漆斑駁,牆皮剝落,偶爾出入之人還像是落魄卻不失體面的正派人,因此左鄰右舍不聞不問,不以爲怪。裘老爺在任時,會內諸人從未在益州境內爲非作歹,反官擾民,他們反倒時常有仗義勇爲,扶危濟弱的俠舉,更有許多有識青年在各地書館宣講正道,其所言所行,莫不光明正大,並無半點必須隱蔽揹人之處。因此,裘老爺從未採取過查封清繳之舉,私心裡還對他們有幾分敬佩。
星火會的總舵主,創立人之一姓黃名震,年愈而立,膽識過人,唯獨身體不算強壯。今日,他坐在正廳中央的交椅上,披着一件厚厚的大氅,面色蒼白,偶爾輕聲咳嗽一兩下,在他周圍,或站或坐着數位二三十歲的男子,每個人都沉默不語,神情肅穆,舉止中透露着焦慮不安。
突然,一個僕役慌慌張張闖進來,單膝跪地:“回總舵主,去接林當家的弟兄已經回來了!”
屋內所有人都是一震,紛紛起身望向門外,只見一個黑衣人搖搖晃晃的走進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渾身血跡斑斑,又有幾名僕役七手八腳的擡進另一個黑衣人,卻早已身首分家。衆人頓時驚駭不止。
那個活着的黑衣人痛不欲生:“回總舵主,屬下無能,未能迎回林當家的,沒有完成舵主託付的重任!就連彭兄弟也……”
黃震連忙走上前扶起他:“柳兄弟,有話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隨即吩咐人爲他檢查處理傷口。
只聽姓柳的黑衣人痛心疾首的說:“昨夜,我和彭兄弟到了常益城外,見到懸示之處果然有官兵巡視把守,因爲城門附近地勢平曠,並無藏身之處,我們就躲在稍遠的樹叢中觀察情況,伺機行動。我們還沒摸清那四名官兵的往來規律,就見其中兩人忽然走向城門陰影處,似乎在那裡發現了什麼異動,可是他們還沒到近前,就已經倒地不起,一個黑影從他們身旁竄出來,與另外兩名官兵鬥在一處,很快也將那二人結果了。然後他便爬上高柱,將林當家的抱下來,似乎是營救之意。”說到此處,他身上一道極深的刀傷恰好被藥膏激蟄,他疼得渾身抖動,頓住話頭。
“莫非是會中其他兄弟私自行動?”一名年輕男子問道。
黑衣人愈加痛苦的說:“屬下和彭兄弟先前也以爲如此,便現身上前,並未動手,先對那人道出本會暗號,豈料……豈料那人不聽則已,聽到暗號之後,猶如發瘋一般,將林當家置地不顧,只與我二人拼命,三五招就已將彭兄弟……還好……屬下……逃得快,那人也不再追趕,抱着林兄弟走了,他始終身法極快,蠻狠兇惡,又是黑衣蒙面,屬下連他是男女老幼都未能看清……屬下生怕再有官兵前來,急着先將彭兄弟搶回藏好,然後再去查看那些死人,先前死的兩個都是身中暗器立時斃命,死後又被砍下腦袋,可惜暗器已經被取走了,大約是鏢箭一類,都是正中心口,入裡極深。後死的那兩人,都跟彭兄弟一樣,一刀就被……屬下無能,愧對各位當家的信任……”他又跪地不起。
黃震將姓柳的扶起來,安慰了幾句,便讓他先去後面休息,又命人安置姓彭的屍體,然後面色沉重的坐下來。
一人道:“這個人既非官府爪牙,也不是我們的弟兄,而且看來與兩邊都有深仇大恨,唯獨肯爲林大哥奮不顧身,會不會是林家的什麼人?”
另一人道:“就算是林家的人,也沒有理由跟我們兄弟爲難作對啊。不知道林家都有些什麼人。”
黃震沉思着說:“夢華很少提起他的家人,不過給我的印象他是出身書香世家,他身上也是文氣多於武質,他似乎已經娶妻,不過他的夫人應該也是名門淑媛,並非江湖中人。”
有人道:“不管這是什麼人,他手段殘忍毒辣,連死人都要砍下頭來,況且蠻橫無理,根本就不把話講明白,總不會是什麼正人君子,不知是哪一門那一派的邪魔外道!”
又有人突然道:“對了,會不會是有人意圖藉此嫁禍我們星火會,甚至有可能是官府故意爲之!那個姓高的狗官什麼卑鄙下流的手段都能使得出來,搭上一兩個手下的性命對他來說根本無足掛齒!”
黃震點點頭:“若是這樣一來,林兄弟的下落便……我們又該怎麼向林家人交待呢?況且我們現在根本就不知道夢華家住何方,家人情況如何。倘若他真的有妻兒……”
衆人慘然不語,許久,纔有人道:“夢華跟三哥關係最好,總見他倆在一起說話,也許三哥會知道夢華家中的情況,可惜他現在不在附近。”
黃震長嘆一聲:“瀚霄再過幾天就會回來,只好等他回來之後再做打算。囑咐會中弟兄最近不要有任何行動,注意隱蔽。另外,派人去常益打探消息,看官府有什麼動向。”
數日後,消息接連傳來。反賊屍首被盜,巡守官兵慘死,果然在城中掀起軒然大波,罪名當然統統怪到星火會頭上。高老爺勃然大怒,厲斥粟翀辦事不力,連夜寫表上奏,請天子另選能人,同時派人在城內挨家挨戶搜查蛛絲馬跡。可憐常益城二三十里見方,十幾萬戶人家,每日進出往來人口更是不計其數,哪裡就搜得清了?偏偏粟翀帶來那些專門捕賊捉盜,經驗豐富的護衛,高老爺一個也不信,而他自己常年豢養那些鷹爪犬牙只懂得如何搜刮搶霸,自己就與賊無異,哪裡搜得出什麼反賊?無非是趁機闖門入戶索要錢財,調戲婦女而已。被高老爺咋咋呼呼折騰了數日,對於碩大一個繁華常益來說,只好像以石投湖,掀起些微漣漪而已。半月之內,又接連傳出數起凶信,府衙數名官兵被害,皆一刀斃命,身首異處,兇慘莫名。奇怪的是那些官兵並無特別之處,有些是隨高老爺來的,有些是粟翀從京裡帶來的,有些原本就是益州府的老差役,有的是當值巡夜時遇害的,卻並無盜竊行刺之舉,有的是守牢看獄時被殺的,卻並無犯人被劫救,還有的根本就是休息的時間死在自己牀上,同屋居住的其他人卻毫髮無損。這些事高老爺自然竭力掩飾,尋常百姓並不知曉,也未受驚嚇。惟有府衙之內人人惶恐不安,不知何時會由那些低級的差役殺到官老爺頭上來,私下也有人暗傳是高老爺以往作了些許虧心事,鬼神先用這些身旁的兇案逐漸恐嚇他,將他折磨到半死才肯與他了解夙仇。
這些消息傳到星火會,衆人也不解其意,惟有猜測確實是有人暗中與本會作對,故意製造禍亂栽贓陷害,既然不是官府所爲,必然是更陰險強大的其他派會,可是所有死人身旁並沒有留下任何明確線索指認兇手,其實就連官府也不確定這些兇案究竟是否爲反會所爲。會中諸人只有加倍謹慎,靜觀事態發展。
好在終有一日,星火會三當家陳瀚霄回到總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