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孟桓的目光,宋芷有些頭疼,他現在已經確定,說夢話罵孟桓什麼的,肯定是孟桓誆他的了,但他現在有愧於孟桓,也沒法去反駁。
可讓他去廟會吧……
宋芷還在猶豫,孟桓卻突然皺了皺眉,道:“好不好,一句話的事,需要考慮這麼久麼?”
孟桓斜了宋芷一眼:“你就這樣不待見我?”
“小人沒有。”宋芷說。
“沒有那就跟我去。”
宋芷“哦”了一聲,不情不願道:“是。”
這一上午,孟桓都在跟線條死磕,不過索性,孟桓練過武,對手上的力很有準頭,加上習過書法,有一點書法功底在,一上午過去,他的線條已經比較平穩均勻了。
第二天學畫照舊。
正月十九那天,宋芷早早地起了身,穿上孟桓給他裁的新衣,以及那件銀狐答忽,那是去歲孟桓送他的。
如今雖已立春,春寒還沒褪去,加之清晨出門,更比白日裡要冷幾分,宋芷沒跟自己身子過不去,穿上了那答忽出門。蓮兒也一併跟着他。
馬車已經候在門口了,宋芷帶着蓮兒去時,孟桓正攙着薩蘭上馬車,阿齊拉立在一旁侍候。
宋芷有些意外薩蘭也會去,但想想,孟桓帶着薩蘭也是應該的,帶着他才叫讓人意外。
薩蘭上了馬車,驀地回眸看了宋芷一眼,她似乎也知道宋芷要去,微微一笑,輕聲道:“先生來了。”
薩蘭眼睫長而捲翹,眼窩深邃,一雙眸子宛若星辰,皮膚白皙,於柔美中透露着異域風情,站在人羣中也分外搶眼。
孟桓聞言回過頭,看到了宋芷,以及宋芷身上穿的那件銀狐答忽。
銀狐經雪而白,那答忽上柔軟的毛比雪更白,與宋芷如玉似的氣質相稱,透出與女子的柔不同的另外一種意味,清瘦卻有風骨。孟桓覺得,這銀狐答忽再配宋芷不過了。
孟桓向宋芷招招手:“過來。”
宋芷依言走過去,道了聲:“少爺。”
孟桓摸了摸宋芷的手,宋芷想躲,被他攥住了,孟桓笑了一下:
“你倒乖覺,穿得厚厚的,果然手也比平時暖。”
“上去吧。”孟桓說。
宋芷愣了愣:“我也上這輛馬車嗎?”
孟桓道:“不然呢?”
孟桓沒有給他反駁的機會,一手拉着宋芷的手,一手在他後腰上微微用力,便將他半強迫地推上了馬車。
在不遠處目睹這一切的蓮兒目瞪口呆。
阿齊拉前兩日還不知道宋芷又回來了,看到宋芷已經很驚訝了,孟桓對宋芷的態度更讓阿齊拉驚掉了下巴。她本想給宋芷打個招呼,此刻也不方便了,只好按下,待會兒有空了再打招呼。
齊諾則已經淡然了,少爺對這個宋子蘭的好是沒有上線的。
宋芷上去後,孟桓跟着上了馬車。
這馬車內空間很大,坐三個人綽綽有餘。
孟桓坐在薩蘭旁邊,一手摟着薩蘭的腰身,薩蘭靠他靠得極近,臉上一直掛着淺笑,偶爾湊到孟桓耳邊,低聲對他說些話。
宋芷在他們對面,簡直如坐鍼氈,他聽不清薩蘭在和孟桓說些什麼,也不願聽,只在心裡祈禱,希望能快點到白雲觀。
宋芷的視線偶爾往馬車外看一下,但大多數時候,是低着頭,看自己的腳尖。
新鞋,孟桓給買的。
對面的兩人,一是叫宋芷尷尬,另一方面,卻也叫宋芷心裡頭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總歸不是愉悅。
對面的兩人突然不說話了,宋芷擡頭看了一眼,只見薩蘭白皙的臉上泛起一些紅暈,也不知道剛纔孟桓和她說了什麼。
宋芷別開眼,心裡罵了一句:“有傷風化!”
“朵兒失呢?”宋芷突然十分尷尬地沒話找話。
薩蘭看了宋芷一眼,有些詫異這個書呆子怎麼突然開了口,孟桓道:“你問她做什麼?”
宋芷尷尬得要命,低下頭繼續看自己的鞋尖:“沒有,隨便問問。”
孟桓道:“她燒燈節那天晚上,吃壞了肚子,這兩天身子不爽利,今兒便在家裡歇着了。”
宋芷“哦”了一聲,決定接下來都做個木頭人。
這一路宋芷熬得十分艱辛,等白雲觀好不容易到了,宋芷第一個下了馬車。
孟桓這時候倒把謙謙君子扮演得極好,下馬車時也攙着薩蘭,可見是十分寵愛了。
宋芷走在前面,孟桓跟薩蘭走在後面,阿齊拉和齊諾不遠不近地跟着自己的主子,保證不打擾兩人,又保證能隨叫隨到。
蓮兒快步跟上來,落後一步跟在宋芷身邊,低聲問:“先生,怎麼了?”
宋芷:“沒事,我們去上香。”
蓮兒往後看了一眼,逛廟會逛廟會,關鍵在逛字,可不只是上香,孟桓跟薩蘭在後頭四處遊玩湊熱鬧呢。
他們到達白雲觀時是辰時,正是廟會最熱鬧的時候,人來人往,十分擁擠,路兩旁擺了許多小攤兒,有賣各種吃食的,有賣把件兒玩物的,有賣女孩兒胭脂水粉的,有玩各式雜耍的,叫賣聲和叫好聲不絕於耳。
或許是蓮兒眼裡的不贊同太過明顯,宋芷倏然停住腳步,轉頭問她:“那你說怎麼辦?少爺和薩蘭小姐玩得正開心,我們湊過去,豈不是惹人厭?”
蓮兒瞅着宋芷:“先生,你是不是不高興了?”
宋芷:“我爲何要不高興?”
蓮兒心說我哪兒知道。
宋芷突然轉了方向,不去上香了,向蓮兒一揮手:“走,我們也去逛廟會!”
蓮兒看宋芷的臉色,怎麼都不像高高興興去逛廟會的,但也只好應了。
宋芷以前也跟着秀娘逛過廟會,再小一些,幼年時期在臨安,跟着爹孃也是逛過廟會的,但那實在太久遠了。
宋芷兜裡揣了點小錢,反正全是孟桓給的,宋芷說:“蓮兒,若想買些小玩意兒、吃食,儘管買,我給你付錢。”
“你盡心盡力照顧我這麼久,我還沒好好謝過你。”
蓮兒哪敢真隨便買,挑了一盒脂粉,而後買了兩串香糖果子,跟宋芷一人一串拿着吃。
宋芷怕苦,喜歡吃甜食,吃了一串香糖果子不過癮,又買了一串。
正巧在這時,宋芷瞧見薩蘭也讓孟桓給她買了一串香糖果子,宋芷心裡不高興,轉頭就想走,卻被孟桓叫住了。
“你亂跑些什麼?”孟桓皺着眉不悅道。
宋芷說:“逛廟會。”擦了一下嘴角的糖漬,“怕打擾少爺和薩蘭小姐,所以自己和蓮兒逛去了。”
孟桓看着宋芷吃香糖果子的樣子,莫名覺得很好吃,讓齊諾給了小販幾文錢,自己也拿了一串吃,咬了一口。
嗯,很甜。
“跟着我,不許亂跑。”孟桓說。
但宋芷手裡那串好像更甜。
宋芷低下頭:“是。”
脾氣真大,宋芷想。
逛廟會真不是件輕鬆的事兒,宋芷跟在孟桓身後想,一點意思也沒有。
孟桓一路就給薩蘭買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基本薩蘭說喜歡的,孟桓都會買給她,着實表演了一回什麼叫大家子弟,有的是錢。
但宋芷還不敢偷偷溜掉,因爲孟桓的眼睛會時不時地朝他這兒看,那個頻率,宋芷敢肯定自己還沒走出十丈遠就被發現了。幸好有蓮兒和阿齊拉在旁邊,陪着他說話,逗趣兒,倒也不太寂寞。
只是心裡那股不明不白的鬱悶卻更明顯了。
臨近中午,孟桓帶着兩人去白雲觀裡上香,其餘家僕丫鬟都候在外面。
上了香,觀裡有小道士把孟桓引到了一間靜室,約莫是道士平日修行的地方。
三人喝了幾口清茶,等了不多時,有個年約四十的道士,穿一身青佈道袍,一手拿個拂塵,一手撫須,仙風道骨地走了進來。
道士進來看見孟桓,躬身道:“貧道玄靈子,見過大人。”
孟桓也拱了拱手:“先生不必客氣。”
玄靈子微微笑着,看了薩蘭和宋芷一眼,道:“大人此番前來,不知所謂何事?”
孟桓道:“我心中有些事不解,故來請教先生。”
玄靈子道:“大人請講。”
孟桓:“陛下前幾日罷徵東行省,先生可曾聽說?”
玄靈子:“有所耳聞。”
孟桓:“如今朝中爲此事吵得天翻地覆。我一介武將,素來主戰不主和,因了去歲一敗,對徵日之事始終耿耿於懷。不知先生對此事怎麼看?先生認爲,這徵日之事,可會繼續下去?”
玄靈子撫須道:“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善有果而已,不敢以取強。物壯則老,是謂不道,不道早已。”
孟桓沒讀過道藏經典,因此略略頷首,道:“請先生解惑。”
玄靈子:“自古以來,凡用兵必要傷人性命,若是窮兵黷武,有違天道,天道便會降下責罰。”
這意思是說,徵日至今,已難以爲繼,也不便繼續了。
隨後孟桓讓薩蘭和宋芷先退出靜室,在外面等他,自己一個人與玄靈子不知在聊什麼,許久都沒有出來。
薩蘭站在宋芷旁邊,有意無意地打量他,半晌,輕聲道:“先生今兒個怎麼也一起來廟會了,薩蘭還以爲像先生這樣的人,是不會喜歡這些熱鬧場面的。”
宋芷雖然跟阿齊拉關係好,卻莫名不太願意跟薩蘭接觸,一板一眼道:“少爺吩咐,不敢不從。”
薩蘭目光微微一動,輕聲道:“少爺很敬重先生呢。”
宋芷覺得薩蘭的語氣怪怪的,正想說話,忽而聞到一陣異香,宋芷捂住口鼻:“什麼味道?”
薩蘭微微一笑:“少爺剛買給我的香囊,先生覺得好聞麼?”
宋芷皺眉:“好聞是好聞,但總覺得有點怪。”
薩蘭繼續微笑:“哪裡怪?”她拿着那香囊遞到宋芷面前,“你仔細聞聞?”
宋芷突然覺得有些頭暈,薩蘭近在眼前的微笑也透露着詭異,沒等他反應過來,已經頭一歪,倒在了地上。
薩蘭用手帕掩着脣,蹲在宋芷身邊輕輕叫了幾聲:“先生,先生?”
宋芷毫無反應。
薩蘭脣一彎,將宋芷拖起來,拉到一旁的柱子上半靠着,看上去好似睡着了。
“委屈先生在這兒待一會兒了。”薩蘭自語道。隨即低下頭,匆匆向另一個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