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木瓜九

“本官乃是同知大都路總管府事。”

從四品。

宋芷微微一笑:“原來是同知大人,學生這廂有禮了。”

同知捋了捋鬍子,驕矜地點點頭,問:“你有何事?”

宋芷看了白滿兒一眼,道:“這丫頭是舍妹,年少無知,久不出門,言語失敬多有冒犯,幸得大人青眼,只是舍妹福薄,恐受不起大人的厚愛。”

同知皺眉:“怎麼說?”

宋芷微微一笑:“是這樣,舍妹前不久剛摔壞了腦子,怕見生人,且額頭上還留下了一道疤,恐怕污了大人的眼。”

同知聞言這才仔細往白滿兒額頭上一打量,額上特意撥了碎髮下來,但仍隱約可見一道疤痕。

起初不覺得,此時經宋芷一說,才發現這疤越看越不好看,當即沒了意趣,擺擺手:“也罷。”

宋芷心中暗籲一口氣,正想道謝,就聽此人說:“慢着。”

宋芷不明所以,擡頭看了他一眼:“大人還有何事?”

把目光從白滿兒身上移開之後,同知才發現,宋芷雖是男子,但形貌昳麗,氣度溫潤,儼然一個翩翩少年郎,可不比他那個妹妹要好?

“秀才,你姓甚名誰?”同知問。

“學生姓宋,名芷,尚未及冠。”所以就不說字了。

“宋芷。”同知溫和笑了笑,“好名字。”

“你倒是會說話,又不卑不亢,本官甚是欣賞,不知可否願意跟本官走,你這等寒門學子,想來很需要一個出人頭地的機會,本官給你這個機會,如何?”

宋芷略有些詫異,隨即婉拒道:“大人擡愛,只是學生才疏學淺,恐難當大任。”

“哎,不必過謙,我一看你周身氣度,便知你絕非普通的酸腐秀才,定然是有才之人,況且……”同知打量了一下宋芷的臉,笑道,“你這相貌比你妹妹,還要更勝一籌。”

宋芷臉色僵了僵,低下頭去:“大人說笑了……學生是男子,怎麼能……”

“男子又如何,自古有龍陽、分桃等說法,你不會不知道吧?”

秀娘倏然變了臉色,罵道:“你這狗官!我家少爺,豈容你如此欺侮?”

“少爺?”同知掃了一眼二人的穿着,宋芷穿得雖然還算體面,但……

他一旁貼身的小廝已經搶先一步罵道:“哪來的破落戶,也敢口稱少爺!我家大人擡舉你,是看得起你,還敢推三阻四的!”

小廝這一吼,周邊看戲的人都聽到了,紛紛轉過頭來看,見那同知衣着華麗,不是普通人,都不敢得罪,沒人敢上來幫腔,只是看。

宋芷沒想到三天兩頭被人這麼羞辱,終於被激出了火氣,見秀娘還要說話,把她一拉,道:“秀娘,我來。”

宋芷說完也不管秀孃的反應,徑直站上前一步,冷笑着諷刺:“大人可知道《牆有茨》這首詩?”

同知大人顯然不知道:“什麼?”

“牆有茨,不可掃也。”

“中冓之言,不可道也。”

“所可道也?言之醜也。”

雖然沒聽懂詩的意思,但“言之醜”三個字是聽懂了。

旁邊忠心護主的小廝頓時變色道:“你這狗奴才,竟敢罵我家大人!看我不打死你!”

說完一巴掌向宋芷揮過來,宋芷纔不怵他,半空中截住他的手,一擡腳踹在其膝蓋上。

小廝膝蓋一痛,慘叫一聲,跪在了地上,宋芷再一腳踹在他胸口上,將其踹了個四仰八叉。

宋芷冷笑:“真是隨了你的主人。”

同知見此不僅不怕,反而更怒:“給我上,把他拿下!”

“蘭哥!”白滿兒大呼,“你們……唔。”

“住嘴!”秀娘一把捂住她的嘴,對白阿朱道,“帶滿兒離開,快!”

白阿朱六神無主,“那、那蘭哥兒怎麼辦?”

秀娘臉色很冷,語速很快:“少爺自然有秀娘來護着,你們快走。”

秀娘說完,也不再管他們,從發上抽下一隻髮簪,那是當年染了蒙古士兵之血的髮簪,多年過去,光澤不復,鋒利依舊。

對方人多勢衆,宋芷哪裡是對手,沒多時就被擒住,反手押在了同知面前,被鉗制着下巴,被迫仰起臉,看着同知。

“哼,區區一個書生,也敢在本官面前逞兇,你襲擊朝廷大員,本官按律拿下。”

方纔被他打了的小廝得了報仇的機會,同知說了不許打臉,他就專打肚子,一拳下去,宋芷只覺腹間一陣鑽心的疼,但他偏偏咬了牙,一聲不吭,只拿眼睛死死瞪着同知。

“喲,還敢瞪!”小廝捏了捏拳頭,再一下,打在方纔的地方。

宋芷疼得額上冷汗直冒,臉色發白,卻半點不肯示弱。

“行了行了,別打了,”同知擺擺手,“你給我走開。”

小廝不敢違拗,看着宋芷冷笑一聲,退開一步。

同知伸出粗糙的手摸宋芷的側臉,宋芷偏頭一躲,側臉便迎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隨即其捏住宋芷的下巴:

“本官喜歡你,是擡舉你。你考慮考慮,要不要跟着本官?”

“跟着你?”宋芷嗤笑,“呸!”往其臉上吐了一口唾沫。

同知用袖子一頓擦,暴怒道:“把讓給我帶回去,本官要好好教訓他!”

“是!”那兩人押着宋芷正要走。

“慢着。”

不遠處忽而傳來一道輕而平穩的聲音,並不疾言厲色,卻莫名帶着讓人不敢違拗的氣場。

宋芷心中一跳,有些激動,這個聲音分明是……

同知先是本能地停住腳,轉而反應過來,覺得丟了臉面,罵道:“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給本官滾出來!”

那道聲音笑了一下,只見看戲的觀衆不由自主讓開一條通道,一道修長的身影自其間走出來。

“是我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同知大人,欲待如何啊?”

聲音響起的同時,說話之人恰好已走到了人羣之前,只是站在那兒不說話,便如一柄蓄勢待發的劍。

宋芷擡起頭望過去,正與那人的視線撞上。宋芷眨了眨眼,還以爲是自己看錯了。

少爺。宋芷張了張嘴,無聲地叫道。

雖然太平坊離這兒很近,可宋芷沒想到,真能在這兒看到孟桓。

誰知孟桓一看到他的臉,頓時臉色微沉,這讓宋芷倏然想起自己現在形容狼狽,一定很難看,於是低下了頭,不想讓孟桓看見。

孟桓雖然只是五品的武德將軍,可人家是官二代,同知官位壓過孟桓,但真見了人,還是得客客氣氣的,立馬擺出一張笑臉,道:“幸會幸會,孟公子怎麼來了?”

孟桓沒理他,徑直走到宋芷面前,一腳一個,將押着宋芷的兩人踹出三丈遠,慘叫都沒有一聲,就暈了過去。

宋芷失了支撐,身子往下落,孟桓一把接住他,把人摟在懷裡,在他耳邊低聲說:“別怕,我來了。”孟桓的身上有濃郁的酒氣,似乎喝了酒。

宋芷卻退了一步:“多謝孟公子。”

秀娘還在,他不想讓秀娘看出任何端倪。

孟桓皺了皺眉,心疼佔據了他大半的心思,因此沒在意這些細節,見宋芷沒有大問題,便轉過頭,走向同知。

同知已經察覺到事情不妙,這兩人好像認識?連忙解釋:

“孟公子,這是個誤會……啊!!!”

一聲慘叫,同知被踹出了一丈遠,磕了滿頭的血。

“誰給你的膽子,在京城胡作非爲,你以爲你是個同知,就沒人能治得了你?”

“肆意欺壓百姓,有你這等官員,真是朝廷的不幸!陛下的不幸!”

同知的一干小弟都嚇懵了,幾個衷心的慌里慌張地把自家老爺扶起來,膽小的已經嚇跪了。

廉慎也微微有些詫異,看來孟桓對這個秀才是真上心。

看看一旁被孟桓攔下的秀娘,廉慎微微一笑:“娘子怎麼稱呼?”

秀娘畢竟是見過世面的,沒被他們的陣勢嚇到,端正地見了禮:“公子萬福,喚我秀娘便可。”

廉慎點點頭:“秀娘,你是宋子蘭什麼人?”

“只是少爺一個洗衣做飯的僕婦罷了。”

少爺?廉慎看了站在原地的宋芷一眼,心裡琢磨着宋芷的身份,刺殺朝廷命官除了死沒有第二條路,一個僕婦能做到這種程度,宋芷的身份絕不簡單。

孟桓將同知一腳踹翻後,又看向剛剛動手打宋芷的那個小廝,小廝身子一抖,竟是被嚇得直接尿了褲子。

“孟、孟、孟公子,這、這是個誤會,誤會!”

“誤會?”

“對,誤會!誤會!”小廝嚇得三魂不見了氣魄,指着宋芷,“是他,是他先辱罵我們老爺!小人、小人才打的他!”

“哦?是嗎?”孟桓淡淡道,一擡腳,將人踹翻在地,打了幾個滾,滿臉都是鼻涕喝淚。

孟桓踩着他的右手,眯着眼睛問:“方纔是用哪隻手打的?”

孟桓腳下一用力,那小廝頓時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估計右手已經廢了。

“還是這隻?”孟桓眼看又要擡腳去踩其左手。

“孟公子!”宋芷突然叫了一聲。

孟桓微微回頭,問:“怎麼了?”

宋芷感受到秀孃的目光在逼視着自己,他努力保持平靜,露出一個感激又疏離的微笑:“孟公子仗義出手,宋子蘭感激不盡,但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同知大人也是朝廷命官,孟公子莫要惹禍上身了。”

孟桓頓了頓,垂眸看了那小廝一眼:“他替你求情,本公子便饒你一命。”

“帶着你家老爺,滾。”

半身不遂的同知立即帶着小弟們屁股尿流地滾了。

宋芷舒了一口氣,繼續感激道:“多謝孟公子。”

隨即宋芷快步走到秀娘身邊,拉着她的手,輕聲問:“秀娘,你沒事吧?他們有沒有傷你?”

秀娘搖頭,她方纔原打算趁同知不備,衝上去殺了他,正準備動手,就被孟桓攔下了,並沒有任何人傷她。

宋芷鬆了一口氣,又問:“滿兒她們呢?”

秀娘四下看了一下,在人羣裡看到沒走的白滿兒和白阿朱,指着她們說:“在那兒。我方纔讓她們先走,沒想到她們沒走。”

見幾人都沒事,宋芷總算放下心,道:“既然如此,秀娘快帶他們回去吧!”

秀娘問:“那少爺你呢?”

宋芷看了孟桓一眼,發現孟桓也正看着他,連忙低下頭,對秀娘說:“孟公子出手幫了我們,我總得謝謝人家。”

“是這個理,不過少爺還是先回去處理處理傷勢,改日再帶上謝禮,登門道謝,不更好麼?”

“是,”宋芷答應,“我去同孟公子說說,你先去滿兒那兒。”

宋芷說完,回頭看了孟桓一眼,孟桓的臉色很不好看,臭着臉站在那兒。宋芷有些頭疼,咬了咬牙,勉強揚起一個笑,走了過去,在孟桓面前站定。

宋芷看了秀娘一眼,發現她已經到白滿兒和白阿朱那兒去了,站得遠,聽不到他們說話。宋芷這才試探着叫了一聲:“少爺。”

孟桓現在是又氣又惱又心疼,皺眉問道:“你在搞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