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如何?”時非深穩下心緒,鷹厲般的眼索住楚東風含着諷刺蘊意的視線,涼涼問道。
楚東風扣住花不語咽喉命脈的手微微鬆了些,新鮮的空氣灌入肺部,花不語漲紅的臉漸漸褪下色。“恐怕這並不用我來提示吧,大將軍?”
時非深雙眸的深藍逐漸加深,最後變得接近黑色。他看着緩過氣的花不語,話卻是對着楚東風說的:“本將絕不會拿弟兄們的性命做交易!”
“大將軍的意思是,夫人就不重要了?”楚東風眯起眼,漆黑的眼迷人又危險,他將花不語的脖子稍擡了一些,細白的脖子在楚東風的手下隨時都有被折斷的可能。
“……”花不語掙扎的模樣映在時非深的眼裡,他堅定不移道,“她是本將的女人,本將自會救她!”
楚東風空出來的一隻手在半空中輕輕一揮,他的身後頃刻間出現了大批蜂擁而至清一色短打的黑衣人,粗粗計算竟有百來號人,不難看出他們各個都有寸把斤兩。
“想不到大將軍竟如此執意,”楚東風控制着花不語的腦袋看向自己,“貓兒,大將軍似乎不怎麼把你當回事啊。”
花不語拼命呼吸着薄絲般的空氣,漲紅的臉開始泛出缺氧時纔有的紫色,頗爲艱難的呼出幾個字:“他……沒有選錯……錯的、是你……”
她清楚地記得,時非深中熾滅水毒的那次,那個唯一沒死的人是要時非深交出“兵符”吧?號令整個天策營的兵符若是被這種人拿到,豈不是助紂爲虐禍亂天下?何況,她在天策營裡住了那麼多天,多少也是有感情的,要用那麼多人的性命換她一個,她打死也不會同意的!
她的眼睛明若星光,微弱清晰,時非深肅然的身影在她瞳裡映了滿眸,似乎快要溢出來了。
她不懂什麼捨身取義,也沒有犧牲自己的念頭,她熱愛生命的平凡和偉大,所以她不會選擇和楚東風同歸於盡,相反她心裡極度的希望時非深能救回她的小命。只是,當生命發生衝突時,她也有了片刻的迷茫。
如果可以的話,她只是想好好的睡一覺,然後回到真正屬於自己的世界,自由快樂的成長。
“他沒選錯?”楚東風陰鷙着眼,手上加大了力道,狠聲,“貓兒你可還清醒着!?”
“他沒錯……換做是我……也會這麼選……”花不語將視線調到楚東風的眼上,臉色越來越難看,使那張本就不出衆的臉愈加難看,她緩聲艱澀,“拿我去要挾他的你……纔是……錯的無藥可救……”
難道還不懂麼?時非深的心性,豈是那麼容易被人左右的?
花不語的聲音裡透着虛弱,這番對話卻被河對岸的時非深一字不落的收進耳中,淌在心底。
他的小女人也會如此?如他一般,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楚東風怒氣上涌,修長的手指不再留情,似乎完全不在乎雙華醉相思的效用,只是想致花不語於死地。這隻貓兒也長着鋒利的牙爪,平時看上去溫順好哄,關鍵時刻卻也會擺出武器反咬你一口。
花不語在被掐得快要神志不清的時候,身體條件反射的就用手不偏不倚地朝楚東風的臉上擼過去,也不顧自己的脖子會不會斷掉。正於楚東風分神之際,時非深眼疾手快地搶過席全手上的鐵胎弓,架起一支翎箭拉滿,精準萬分地朝花不語與楚東風之間狹小的縫隙射去,從搶弓到架箭最後到瞄準放矢,動作流暢一氣呵成,沒有停頓猶豫,簡直是“弓開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
白色尾羽的翎箭呼嘯而來,精細打磨的箭頭銀光閃耀,破風無阻。
“嗖——”
疾馳而來的翎箭擦過花不語的面頰和楚東風的脖頸,從中間最細小的空隙間一逝而過,箭上所夾帶的威力迫使楚東風一個退步,與花不語生生的分開來。
力道強勁,角度精準,楚東風手無寸鐵不是敵手。
解脫的花不語癱在地上,因爲過度缺氧,她全身都沒有足以支撐她站起來的力氣。她的右臉與翎箭擦過的地方滲出絲絲鮮血,順着臉的輪廓滴下顎來,只是花不語顧不得這麼多匍匐着大口喘氣緩和難看的面色。
時非深上前一步,目光深深的鎖在那個趴在地上姿勢極不雅觀的女人身上,看着她泛紫的臉逐漸恢復,暗自鬆了口氣。眼見剛分開的楚東風還想去抓花不語,時非深瞬間滿弓架起三支翎箭,疾如閃電雷霆萬鈞,劈面朝楚東風的心窩飛去。
楚東風一個旋踵翻飛,堪堪避過三支勢如破竹的翎箭,只見箭羽沒地嵌在其中,地上的石塊抵擋不過碎成小片。
在楚東風於半空翻飛時,時非深再次三矢齊發,力道比上次的有過之而無不及,竟連河邊較大些的鵝卵石也紛紛射碎,亂石飛濺。楚東風避着角度霸道的飛箭,擋手用袖子捲起碎石打去河對面直擊時非深。
時非深橫起指間的三箭上下回轉,將碎石掃去河中,激起水花粼粼。隨之片刻不停滿弓放箭,瞄準的是楚東風的面門,氣勢如貫月長虹。士水的兩岸,亂石飛掃,疾箭劈風,一來二往各自都不留餘力,看得兩人身後的衆人一時眼花繚亂,都插不上手,只能看着他們隔着河岸較勁。
花不語趴在地上有氣無力,被楚東風用袖子掃斷的箭失去了方向開始見地就插,時非深所射出的每一箭都後勁十足,就算被斷成兩截仍然帶着餘威,花不語眼睜睜的看着那些箭就插在自己腦袋邊的土裡,好不容易恢復的臉色“唰”的白了。
不要飛過來啊!我和你們都不熟幹嘛這麼想和我親密接觸啊!?走開!花不語抱着腦袋,鴕鳥心態的閉上眼睛,默默祈禱,你們兩人打架不要殃及池魚啊!
時非深快速地從席全手中又接過三支翎箭,追蹤着楚東風如白燕般輕盈的身影,放手去箭,疾掠過河面的兩支勢無可擋,楚東風只得避其鋒芒,後躍躲過,黑玉眼掃過時非深冰冷的臉以及那雙寒冰魄力的深藍眼瞳,只見剩餘一支翎箭竟直直地向着空中高高而上,箭身與氣流的摩擦產生鳴叫,媲如鷹擊長空,餘鳴猶在。
“啾——”
信號!
楚東風心知不好,黑眼一沉伸手便要去抓埋頭的花不語。
時非深眸子一冷,豈會讓他得逞,架起最後一支翎箭集前者所成,蓄勢待發,鬆指的瞬間,銀光一閃而過竟不見箭的全貌,士水河翻滾的河水也被這一箭夾帶的威力堪堪地將水面引起一道水痕,遠看去宛若銀衣仙子踏浪飛過,箭尾白翎染上絢麗七彩的水光,晶瑩剔透。
與此同時,箭頭所指的方向,出現了另一批人馬,領頭駕馭高頭大馬的是一個銀色面具鎖面、一襲白袍不染纖塵的男子,他的身後,是天策營西局分營的一部分足足三百人,他們訓練有素,在面具男子的指揮下迅速地將黑衣人們團團圍住,水泄不通。
這只是眨眼的功夫,那支仍在疾飛的翎箭追着楚東風的身形誓要給他致命一擊,花不語聽到人馬的動靜,弱弱地側過臉看去,楚東風像是被一支箭逼得無計可施,她心裡暗自叫爽,抓起一把沙石就朝楚東風的臉上揚去。
“破!”
不料被沙石迷住眼的楚東風厲聲一喊,那些黑衣人便和麪具男子帶來的三百人拼起命來,像是要爲楚東風用血肉鋪出一條路。
儘管他們有着較爲出色的功夫,只奈何寡不敵衆,死傷過半也不見局面有何起色。這頭,楚東風分神間,呼嘯的翎箭不偏不倚霸道地鑽入他右胸的皮肉內——心臟所在的位置,血液噴射在空中洋洋灑灑,士水河邊已是瀰漫着些許的腥味兒了。
楚東風中箭後一聲不吭,白燕般的身子直直墜在地上,血與沙混爲一色。他低低**半支着身體用狠毒的目光看向罪魁禍首——朝他放陰招的花不語。黑色的瞳仁暗下,波瀾起伏:“花不語!”
第一次被他叫出自己的名字,花不語冷驚,好像楚東風是在通過她的名字詛咒自己,後怕起來。
坐在馬上的面具男子催着馬兒朝花不語走來,那樣子倒像是信步庭中悠然自得。駿馬蹄子在花不語的身邊停下來,馬上的人並沒有下馬,而是向花不語伸出了手,示意她上馬。
巧奪天工的半面藤花面具,在陽光下閃爍銀輝耀眼無比,面具下是一雙堪比濃墨般烏黑的眼睛。馬上人白袍出塵,花不語仰視上去只覺有幾分熟悉,再看看楚東風那殺人的眼神,花不語不再猶豫,將髒兮兮的小手放在他的手上,讓他拉自己上馬。
坐在面具男子的身前,那種熟悉的感覺又涌上心頭,這人她一定在哪兒見過,卻又想不起來。
“你輸了。”時非深立在河水翻涌的岸邊,悠然說道,不帶一絲感情。
楚東風手捂着中箭的胸口,露出來的上半臉慘白一片,蒙着的黑布粘漉漉浸滿了血。他勉強站起身來,失血過多使得他搖搖晃晃的。心口上中的一箭力道極大他不堪重負,眼看就要暈過去了,楚東風擡眼對上花不語吃驚的目光,說道——
“我若是死了,你也逃不了……貓兒,你始終逃不出我的手中,逃不出!……”
而後,在花不語愣神的片刻間,楚東風一個快步猛然投身於滾滾的士水中,任由咆哮的河水載着他欲沉欲浮的身體不知衝向何處,隨之消失在視線內。
花不語呆呆的看着,眼眶內泛上酸意,一行清淚順着臉頰滑下。她逃不了麼?只因雙華醉相思,她便再也逃不了了麼?
河對岸的時非深交還鐵胎弓給席全,雙目間籠上一層薄薄的涼意。她爲何要哭?是因爲劫後重生,還是因爲投河的人?他不解,小女人神色看上去悲涼,他第一次在她的臉上看到了這種神情,那張會笑會怒會哭會呆的臉,是什麼時候染上悲傷的?
“……不語……”
他喃喃着,彷彿是在叫她,又好似在自語,清淺的聲音不被旁人所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