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京城依舊熱的厲害, 白天出門跟下火似的,到了晚上也不覺得涼快。
從葉家到霍家,兩棟樓隔着不到一百米, 這才幾步的路, 葉家大嫂就覺得胸口煩悶, 脖子裡也都出了汗。
進了門屋裡開着空調, 涼涼爽爽的, 她才覺得好受了些。
霍愛蓮見她進門,也沒刻意招呼她,反正兩人幾十年的朋友了, 也不在乎這些,只揚手讓家裡的阿姨上茶。
葉家大嫂接了茶, 茶杯是上好的青花, 胎質細膩, 觸手溫潤,瞧着像是寶翠齋前幾年出的那一批。茶湯青翠, 瑩潤有光,葉家大嫂微微一笑,低頭啜了一口。
“雨前內山瓜片,口感也是這幾年難得一見的。愛蓮,你這裡什麼時候藏了這麼個好東西。”
霍愛蓮拊掌大笑:“我就說, 要論瓜片, 沒人比的上你。這一包是前幾日別人送我的, 反正我也吃不出來, 回頭你走的時候帶回去得了。”
比起茶, 霍愛蓮更愛咖啡,這點葉家大嫂是清楚的:“那我就不客氣了。不過你也是, 平日裡少喝些咖啡,那東西含□□,對身體不好。”
“這話從你我認識的時候就說,到現在也都幾十年了,你沒說膩我都聽膩了。”霍愛蓮撓了撓耳朵:“咱能換個花樣嗎?”
年輕的時候就這樣,上了年紀還這樣。葉家大嫂拿她沒辦法,揉了揉眼角,無奈道:“你不想聽我便不說了。”
霍愛蓮跟打了一場勝仗似的,眼睛裡閃爍着小小的得意。這樣子一點也不像四十多的人,反而有一種少女的狡黠。她打量了幾眼葉家大嫂,不贊同道:“你這是怎麼了,氣色怎麼這麼差?”
“有這麼明顯嗎?”葉家大嫂保養得宜的手撫上臉龐,問道。
“你說呢?臉色黯淡無光,這可不像你柳碧若。”碧色無雙,若然青空。柳碧若是葉家大嫂的閨名。
葉家大嫂也有些無奈:“到底是上了年紀,不能再操心了。這才忙了幾天,氣色差的藏也藏不住。”
她最近在忙什麼,霍愛蓮也是知道的,聞言撇了撇嘴,問道:“那邊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葉家大嫂淡淡道:“手術日期已經定下來,過幾天就動手術。命倒是能保的住,但身體透支了大半是事實,以後也只能好好的養着了。”
“嘖嘖,都是孽緣吶。”霍愛蓮感慨道。
周家和葉家的樑子,其實早就結下了。當初葉家老大葉明澤還在軍中的時候,周家老三是分到他手底下的。只是周家老三自己作死,工作生活作風處處都是問題。後來使得外頭人家一姑娘懷孕了,鬧到了葉明澤的辦公桌前。
周家打的好算盤,就一個姑娘,無權無勢的,大不了給一筆錢打發了。更何況還有葉明澤,同住一個大院的交情在這裡擺着,他就算要處置,也是要衡量一下的。
只是周家也沒有想到,那姑娘是個烈性子,受不得周老三的始亂終棄,輕生了。到底是一條人命擺在那裡,葉明澤也實在看不下去周老三死不悔改的樣子,就按規矩把他給辦了。
人家是按章辦事,揪不出來一點的錯處。但周家卻覺得自己吃了虧,雖然表面上還維持着和平,但和葉家之間的嫌隙也就由此埋下了。
當初阮阮和周佑生在一起後,阮阮是葉家的掌上明珠,就算和周家關係再不好,葉家也不可能傷了她的心棒打鴛鴦。只是周家不地道,表面上擺出一副你們小年輕的事我們不管,背地裡卻給周佑生施加壓力給他介紹了秦家姑娘,最後還成功的結婚了。
葉家被擺了一道,心裡嘔的要死,但也不能撕破了臉皮,維持着表面的和平。
婚禮一事過去沒多久,周家就出事了,出事的周老爺子。周老爺子是周家的頂樑柱,是主心骨,是護着他們的一顆大樹。周家上下都慌了,着急忙慌的送到慈恩醫院,請了國內一流的專家來會診。
到底是什麼病外頭也每個定準,只知道要做手術,而能做這個手術的人少之又少。醫院的醫生一會診斷,給周家推薦了一個人。
隔了一個大洋的美國人——詹姆斯醫生。
可這詹姆斯先生不是自家地裡種的大蘿蔔,你什麼時候想要了,□□就行。明請請不來,那就只能走後門了。可巧,詹姆斯先生只有一個弟子,這個弟子來自中國,有個挺好聽的名字,柳恆若。
柳碧若,柳恆若,光聽名字都知道兩人關係的密切。
關係擺在這裡,周家只能硬着頭皮來求人。不求,沒辦法啊。
柳恆若是葉家大嫂柳碧若嫡親的弟弟,也是柳家的小少爺。話,她是一定能帶到的,只是願不願意還是另外一回事。
不過照現在來說,到底還是願意了。
“可不是。”提起周家,葉家大嫂臉色有些難看:“越不待見了越往一塊攪和。”
提起這事有些糟心,霍愛蓮見她臉色不好,忙轉了個話題,換到了葉家唯一的小輩,小唯一身上去了。
正說話間,霍岐城回來了。
他今日穿了正裝,深色的西裝剪裁得體,手腕處露出一截潔白的袖口,左手腕上的手錶內斂而大氣。頭髮做了造型,整潔的往後梳,露出了光潔的額頭,看上去愈發成熟。面容冷峻,眼角的冰霜在看到霍愛蓮和葉家大嫂的一瞬稍有緩解。
霍愛蓮有些驚訝的看着霍岐城:“我聽何曜說你去了X市,什麼時候回來的?”
他這幾日忙的厲害,連睡覺都是在車上睡得,眉眼間的疲憊一覽無餘。聽到X市,胸口一陣翻滾。他強壓下情緒,沉聲回道:“早就回來了。有些事要着急處理。”
恆雲這些天並不太平,霍愛蓮心裡明白。
前些日子工地出了事,一時輿論四起,好在危機公關做的不錯,並沒有造成太壞的影響。但這事既然出了,有心人自然要拿着做文章,股價波動,危機四伏,霍岐城作爲公司的執行人,自然是首當其中。
他這一回來就忙的腳不沾地,這才幾日,眼見着瘦了不少,臉頰都凹陷下去了。霍愛蓮心疼不已:“既然回來了就好好休息,我讓阿姨給你燉些湯,好好補一下。”
霍岐城按了按眉心,說了聲抱歉:“抱歉了姑姑,湯我是喝不了了。我回來換件衣裳,待會有行程要飛德國。”
“幾點的飛機?”
“十一點多吧,半個小時後Mark來接我。”霍岐城道:“姑姑,我上去換衣服,你讓阿姨給我簡單的做點吃的,我待會下來吃。”
這個時候,就是讓她做魚翅鮑魚她也二話不說:“好,我和阿姨說,你上去吧。”
霍岐城難得回來,他們姑侄倆自然是要敘舊的。葉家大嫂不欲打擾,原本是要回去的。只是霍愛蓮拉着她不讓她回去,她也只好再坐一會。
霍愛蓮看了一眼狼吞虎嚥吃東西的霍岐城,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有時候我也不知道,這麼早把恆雲交給岐城到底對不對。看他忙成這個樣子,連歇口氣的功夫都沒有,我覺得我這個姑姑也太不稱職了點。”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葉家大嫂不贊同的看她:“恆雲到底是要交給岐城的,哪有你一輩子都幫他看着的理由。男人嘛,事業是立身之本。你怎麼就知道他不是享受現在的生活?”
“是啊,小鳥早晚都是要離窩的,咱們也不能跟在他們身後一輩子。”霍愛蓮感慨道:“一晃都這麼些年過去了,岐城再過幾年也都三十了。”
“可不是。”葉家大嫂道:“就像阮阮似的,我嫁過來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孩子,豆丁苗似的。現在呢,可都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你看時間過的多快。”
提起阮阮,霍愛蓮眼睛裡多了幾絲笑意:“說起阮阮我還要說呢,大院裡沒了她,少了多少鮮活勁。怎麼樣,她在紐約過的好不好,有沒有經常打電話?”
“小丫頭長大了,主意多,花樣也多。”葉家大嫂說:“前段時間送她上了飛機,她和爸爸媽媽在那邊玩了一圈。回頭爸爸媽媽離開美國去了加拿大,她就急吼吼的回來了。”
“回來了,怎麼沒見着人呢?!”
“沒回京城,去湘河了。”
“湘河?這是什麼地方?”她只聽過湘菜,沒聽過湘河。
“湘河是南邊的一個小鎮,當年爺爺還在的時候帶着她去過,這麼些年過去了,她一直念念不忘,一直想回去一趟。”葉家大嫂耐心的解釋道:“又說教授給了她一份開學作業,她要去採風。我也沒辦法,只好讓她去了。誰知前幾天給我打電話,說是回紐約了。把我氣的不輕,倒是本事了,跟大禹學會了,連家門都不知道進了。”
霍愛蓮笑的不輕:“這小阮阮,也真是夠可以的······”
話還沒說完,餐廳裡傳來清脆的碎裂聲。霍愛蓮和葉家大嫂嚇了一跳,紛紛向餐廳走去。
霍岐城從餐廳走出來,面色沉靜,道:“方纔手滑,碗掉地上碎了。姑姑,讓阿姨收拾一下吧。”
霍愛蓮撫了撫胸口:“你這孩子,也不小心點,嚇我一跳。”
霍岐城笑了笑:“下次會小心的。”
垂在身側的手握緊握緊再握緊,指甲嵌進了肉裡,卻覺不到疼痛。
葉阮阮,你到底還瞞了我多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