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宮中殘雪消盡,早綻的花兒爬上朱牆,細微的風,拂過檐頂朱雀上的鈴鐺,貞觀十二年的春天來了。
父皇東巡洛陽已有些時日,此番回朝,恰逢大皇兄李承乾的嫡子李象降生,父親因有了第一個皇孫,喜出望外,下令下大赦天下,並大酺五日,又在東宮設宴,大宴五品以上官員。
東宮的盛宴上,十三位皇兄與二十個姐妹齊聚一團,而五品以上的官員,就連賦閒在家的房玄齡房相,亦攜妻帶子前來慶賀。
"十七公主,那日匆匆一別,近日可還好。"房遺愛攜一與他長相酷似,卻又比他略年長的男子,來向我敬酒。
"本公主甚好,不勞房家公子牽掛。"我對他並無一絲好感。
房遺愛意欲糾纏,被他身旁的男子攔住。那男子識趣道:"公主怕是乏了,你我先去拜見荊王殿下吧!咱們的三弟房遺側已在那裡等候了。”
我瞅了那男子一眼,心中認定他必是房相的大公子房遺直無疑。不過這個男人看上去,倒不似房遺愛那麼沒正行兒,總之不討人厭,卻也叫人喜歡不起來。
三月的時候,一場桃花雪,覆蓋了大明宮的亭臺樓闕。待到桃花開時,已趨近了四月天。
換上了薄衫,輕舞琉裳。踩着陽光,青髻斜綰,在積滿落紅的鞦韆上輕蕩。
瞥過花枝,看到五六個布衣芒鞋的沙門,正沿着積滿落紅的小路緩緩走來。
"這些人裡會不會有他?"我與孟姜翹首而盼。
"十七姐,辯機在那兒!"孟姜興奮起來,指了指那些人。
我沿她指引的方向,一個清秀的白衣沙門映入眼簾。
果真是他。半年未見,長高了,也胖了一些。"辯機……"我停下鞦韆,笑喊。
那年輕的沙門聞聲駐足。
"真的是你!"我推開秋千,提起裙裾,於漫天的花海中跑上前去。
"阿彌陀佛。"辯機面色一慌,合十退了幾步,又在衆人的目光中緩緩擡起頭,於是我又看到了那雙翦水的清瞳。
"原來是十七公主。"爲首的玄奘師父合十笑了笑,對幾位徒弟說:"你們快來參見公主殿下。"
幾個沙門雙手合十,向我行禮。辯機面色恢復如常,上前道:"原來竟是公主殿下,請恕之前辯機不識,禮數不周。"
"我們該走了,陛下已在等候。"玄奘身邊的老僧催促道。
"是,道嶽師父。"辯機與衆僧向那老僧頂禮。
"辯機!"我喚住他,"今後何處去尋你?哦,不!是去聽你講南無。"
"長安城西隅,永陽坊大總持寺。"他微微一笑,一雙清瞳裡氤氳着慈悲與祥和。
"永陽坊,我知道那裡。"十九妹道。"
偷偷溜出宮門,只爲去永陽坊大總持寺,聽他誦說一場南無。
那日黃昏,透過寺院的格子窗,看到他誦經的模樣,讓我又憶起去年那一場隔花的初見。
那天我特意挑了件粉紅的襦裙去見他,推開禪房的竹門,我與孟姜出現在他的面前。好久不見,以爲他會和我們呈現同樣的驚喜,可他那雙湖藍的眸子裡,卻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
"哦,是二位公主殿下!辯機頂禮。"
感覺他刻意與我們生疏起來,甚至開始有意保持距離。
"你…… 是在怪我們對你隱瞞了身份?"我問他。
"哦……不。衆生平等。大自然的萬事萬物,世間的貧窮富貴,在辯機心裡並無差別。"
我盯着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睛,試圖從那裡找尋到些什麼。可是他讓我失望了,透過他的清瞳,我看到的,不過是佛眼底的慈悲。
那時我不懂,永遠端坐在佛前誦梵的他,又怎會將目光,遊轉在我這樣一個世俗女子的身上。儘管我的身份是如此地高貴,可在他的眼裡,他的佛,他的經卷,他的抱負;哪一個,都比我重要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