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鬆是被派往上渡去通知文輝公的。
從上渡回來,返到大新,已是下午,卻見十字街口有人打人,一個人拿着一根拇指大小的栁條枝邊罵邊打一個婦娘,那婦娘蹲坐在地,捲縮着身子,任由那人抽打,只是用雙手抱着頭,不哭也不叫,就象一隻被虐待的羔羊。另一個人在對圍觀的人在解釋什麼。成鬆見那婦娘被打的可憐,也走了過去。
看那打人的,頭上有一塊瘡疤,而那個向觀衆作着解釋的人,腳有些跛的樣子,兩人的年紀都在四十開外。
聽破腳說,他是瘡疤頭的表哥,那被打的婦娘是瘡疤頭的老婆,三人同過南江來走親戚的,但婦娘走到此兒,怎麼兒也不願走了,於是就被老公打了,還說那婦娘不聽老公的話,確實該打。
那年頭,老公打老婆是正常的事,不但能打,而且能賣,有些人賭輸了錢的,一句話就可以把老婆抵押了。**也懶得理你。
但成鬆還是一眼看出了端倪。成鬆三十上下年紀,走南闖北的多,聽出那瘡疤頭罵的是南江的土話,而那跛腳說的是北河的口音,瘡疤頭應該是南江人,而那跛腳是北河人,兩人怎會同過南江來走親戚的?
旁觀的人越來越多,瘡疤頭也越打的起勁,成鬆終於忍不住了,上前一手執住瘡疤頭那打人的手,對瘡疤佬說:“大哥,歇歇吧!當街大市打人,旁人不見好看。”
“自己老婆,還打不得?”瘡疤頭說,說完要甩開被成鬆抓着的手,還想打人,但用了兩下勁,抽不出來,手還是被成鬆的手緊緊抓住。
成鬆身材不算很高,但結實的很,渾身上下就象由一塊塊肌肉組成,一看就知是練家子的。
“自己老婆,當然打得,”成鬆帶着笑說,“問題是恐怕打的不是自己的老婆,而是別人的老婆。”
“別人的老婆?”瘡疤頭問,“是你的老婆?”
“不是,”成鬆說,“但這樣地打,不管打誰的老婆都過份了,打出人命,更是大事。”
跛腳過來了,用手拍拍成鬆的肩,說,“不是你的老婆,你過來摻和什麼?人家打人家的老婆,關你何事?你過一邊歇吧!”
成鬆放開了瘡疤佬的手,對跛腳說,“大哥你不是了,你表弟打你表嬸,你不但不勸,反而還往火上加油,難不成你也不是表哥?”
“他認我表哥我就是表哥,有本事你讓他叫你表哥。”破腳指了指瘡疤頭說,態度也明顯地變了。
“他認不認你表哥我不管,”成鬆理直氣壯地說,“大路凹凸有人踩,事理不平有人論,這樣打人我就要管。”
這時,圍觀的人也議論開了,說這樣打人確實不妥,但人家老公打老婆,你成鬆也是多事。
而此時,成鬆更加相信那婦娘不是那瘡疤頭的老婆了,他已經覺察到了那兩人臉上露出的慌亂。
“那就叫大夥兒評個理,”瘡疤頭見圍觀的人有人幫自己說話,就朝圍觀的人說,“我花錢聚的老婆,我打不得?”
瘡疤頭話音未落,那捲縮在地上的婦娘突然仰起頭來,大聲地說:“哪個是你老婆,識羞嗎?”那婦娘說完,瞪了兩眼瘡疤頭和跛腳,又把頭埋了下去。
圍觀的人“哄”的一聲,不是吃驚於那婦孃的話,而是吃驚於那婦孃的美貌。那婦娘二十多歲,臉上滿是淚水,嘴脣也咬的起痕,嘴角還抖動着,原來那婦娘不是不哭,而是不哭出來。那婦娘確有幾分資色,那模糊着她眼晴的淚水,那就要咬破她嘴脣的牙印,也掩飾不了她的美麗。
成鬆確信了他的判斷,那婦娘決不會是 瘡疤頭的老婆。他從那婦娘瞪那兩人的眼神中,已看出了那婦娘對那兩人的憤恨。
觀衆也開始懷疑跛腳和瘡疤頭。那時代,婚姻大事由父母作主的,不入洞房還不知道老公是誰,貌美的嫁了個醜陋的老公,英俊的聚了個麻面的老婆,都不出奇。但要一個女人不認自己的老公,也難。
“人家說不是你的老婆,”有人問瘡疤頭,“你怎證明她是你的老婆。”
“就是了。”又有人問瘡疤頭說,“除了你那個表哥,還有誰證明她是你的老婆?”
“她是我的老婆就是我的老婆,”瘡疤頭死雞撐着腳地說,“要怎麼證明,要誰來證明?”
“人家打不過你你可以這麼地說,”觀衆中有人笑了,“人家打得過你,還可以說你是她兒子呢!”
此話一出,許多人樂了。
“總之,”成鬆正告疤瘡頭說,“你找不到三、五個人來,證明她是你的老婆,你不能再打她,更不能帶走她。”
“你懷的是什麼心?”跛腳氣洶洶地問。
“公道心,”成松明明白白地說,“她願跟你去,你可以帶她去,她不願跟你去,你休想強得了人家。”
“讓她跟你去?”瘡瘡臉冷笑了一下。
“我讓她自己走,”成鬆清楚地說,“她要去哪就去哪,我不管她,但也不充許誰敢攔她。”
“是啊!是啊!”圍觀的人紛紛地說。
“還不走,”有人對瘡疤臉和跛腳“好心”地說,“等會捉你們去**。拐騙人口,看你蹲不蹲監?”
“那好,我去找個人來,證明她到底是不是我的老婆。”瘡疤頭說,“你們得保證我回來時她人還在。”
“放心吧!有這多人在此,她跑不了。”圍觀的人都這麼地說,“你記得回來啊!”
正所謂“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到了此時,大家都心中有數了,那瘡疤頭和跛腳是什麼人。大家都看出了瘡疤頭和跛腳的驚恐和失措。
“好,好,你們在這兒等着。”瘡疤頭說,說着,招呼跛腳扯人[扯人,白話,離開、回家的意思]。跛腳還不願扯,瘡疤頭領教過了成鬆的厲害,知道不是對手,而且成鬆還得這多人幫着,心知肚明,忙過來拉,跛腳也只能跟着瘡疤頭灰溜溜地走了。
成鬆見瘡疤頭和跛腳走了,就對那婦娘說,“大嬸兒,那兩人走了,你快回去吧!是人家老婆要回去,不是人家的老婆也得走了。”
“是啊!是啊!”衆人都勸,“否則,那兩人又回來了。”
那婦娘卻“哇”地哭了起來,“大哥不應救我,大叔大伯們也不應這樣熱心,我一婦道人家,人生地不熟的,能走哪兒?遲早還不是落在那兩人手上?還能走哪了?”說着又哭。
大夥就問那婦娘怎麼個回亊兒?
原來那跛腳確實是人販子。婦娘是蕂縣濛江人氏,老公好賭,輸了錢,要把她賣了,她就跑了出來,要投大成樟村親戚家,不想不識大成,船到平南,經人提醒才慌忙下船,已錯過了大成碼頭。下了船,身上沒有錢,不知怎回大成,正徬徨間,跛腳過來了,騙她說可以帶她去大成樟村,就跟跛腳來了,一路上越走心越疑,到了大新,那跛腳果然在這兒要把她賣與瘡疤頭,她死活不肯,那瘡疤頭要強拖她走,她就拼命掙扎,瘡疤頭拖會也拖累了,跛腳又幫不了多大的忙,就被瘡疤臉打了。現在那婦娘也不知該往哪走。
“原來這樣。”衆人都同情地說。
一老者對婦娘說,“既然如此,那就讓這大哥送你去吧!”老者說着,又轉過頭對成鬆說,“後生人好心,送送這位大嬸兒,免得又落在那兩人之手。樟村不算遠,經大安去,很快就到了。”
“這......”成鬆面露難色了,不是成鬆不想送,而是孤男寡女的,成鬆擔心着什麼。
“後生人不要推辭了,”衆人都說,“在這兒最放心的人是你,你不送誰送?況且,這件事還不是因你而起,不是你最先出頭,誰會理這檔事?誰又會知道那兩人不是好人?現在這大嬸兒剛出虎口,你也不希望她再入狼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