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成鬆帶婦娘上路了,取道黎塘過大安。
從大新到大安,有三、四十里路。一路上 ,婦娘走的慢,成鬆也只能慢慢伴着,兩人都不說話。
三月淸明雨,四月龍徑水,那時節,正是多雨時候,還未到黎塘墟,天就下雨了,兩人就到路旁的一個涼亭避雨。婦娘是入了涼亭,而成鬆就在亭口的檐下站着,並不進入亭裡。
雨還算大,還吹着風 ,雨飄着了成鬆,但成鬆還絲毫沒有要進涼亭的意思,只是抱着手站着,任憑雨點飄着,紋絲不動。
“雨這大,”婦娘終於對成鬆說 ,“進來避避吧!淋溼身了。”
“不用。”成鬆對婦娘笑笑,“着不了幾點雨。”
事實上,這時候成鬆的衣服都溼了。
但婦娘也不再多叫成鬆進來避雨,只在亭裡低着頭站着。於是一個在亭外,一個在亭內,兩個人一直站到雨停,又重新上路。
“大哥姓什麼的?”婦娘跟在成鬆身後,終於忍不住問。
“姓張。”成鬆如實回答。
“哪兒村的?”婦娘又問。
“六陳竹龍村的。”成鬆又答。
“家中有幾口人?”婦娘又問。
“兩口。”成鬆又答,接着又補了一句,“老孃和我。”
“還沒聚老婆嗎?”婦娘輕聲問。
“聚過一個,”成鬆說,“生孩子時走了。”
婦娘當然明白成鬆所說的“走了”是什麼意思,就沒有再問下去。
兩人又這樣一前一後默默地走着。
又行了一段路程。
突然 ,背後傳來呼喊的聲音,成鬆和婦娘都回轉頭看,就這一眼,婦孃的神色一下子緊張起來。
原來是瘡疤頭和跛腳帶着三個人追上來了,那三個人手裡都拿着竹段禾槍。跛腳雖跛,此時卻撥得挺快。
“別怕,”成鬆公安慰婦娘說,“有我在,沒人動得你一根指頭!”
成鬆就站在大路當中,等着那些人到來。
瘡疤頭和跛腳帶着那些人趕近。見成鬆昂首挺胸地當路站着,威風凜凜,都不敢更前,瘡疤頭在五步開外,用手指着 成鬆,“你要拐我的老婆娘去哪?”
“誰是你老婆了?”成鬆還沒開口,婦娘已在成鬆背後大聲地說,此時,成鬆的鎮定也感染着她,她的膽氣也來了,“我連你是誰都不認得,誰是你的老婆?你不要糾那些不明實在的人來害人。”婦孃的話,分明是說給瘡疤頭背後的那三個手拿竹段禾槍的人聽的。
“你要和人傢俬奔,當然不敢認是我老婆了,回到家你就好戲看了,看你還敢不敢嘴硬?”瘡疤頭恨恨地對婦娘說,又朝成鬆惡狠狠地說,“識趣的,快點閃開,以後別再惹我老婆,以爲你生的夠衝[方言,不但英俊,而且威勇],系人都來招惹,有本事去招惹別個。”
成鬆毫不畏懼地說,“她認是你老婆,你可以帶她走,我閃過一旁,她不認是你老婆,你連個手指頭也動不得她,不信你試試。”
“你說我是你老婆,”婦娘也開潑了,走上前來,又大聲地說,“我背脊上有什麼記號?是黑斑還是紅印?”婦娘問完瘡疤頭,又對瘡疤頭身後的那三個人說,“三位大哥不要單聽他的話,我真不是他的老婆,是那個跛腳要把我賣給她的,我連那跛腳也不認識,是他騙我過江的。”
“你還不認?”瘡疤頭指着婦娘凶神惡煞說。
“你連我背脊上的有什麼印記都不知道,”婦娘冷笑着說,“你還說我是你老婆,你羞不羞?”
“是......紅印!”瘡疤頭口吃了一下,終於說了出來。
“是黑斑!”跛腳也同時地說。
“紅印還是黑斑?”婦娘追問。
瘡疤頭和跛腳互望了一眼,最後還是瘡疤頭說,“紅印,不,不,是黒斑。”
“講清楚,是什麼,是紅印還是黑斑?”婦娘喝問。
“是......紅印。”瘡疤巴終於是說了出來。
婦娘目光峻然,面對對着瘡疤頭和跛腳一干人,也顧不得害羞了,只見她“倏”地轉過身來,面對着成鬆,背對着瘡疤頭和跛腳那幾個人,轆扭扭地扯起後背的衣服,因爲扯得上了,連前面的衣襟也拉了上來,成鬆眼前一亮,他看見婦娘胸前那兩堆東西從衣襟底下“突”地漲露出來,他趕忙把目光移向瘡疤頭和跛腳那些人身上,然而,那兩堆東西,還是暴露無遺地撲在他的眼裡。
成鬆看着瘡疤頭和跛腳那些人一個個睜大眼睛盯着婦孃的背脊看,但很快,那些人就一個個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着到了吧!是紅印還是黑斑?”婦娘厲聲地問,胸前那兩堆東西也抖動起來。
“你婆娘敢陰我,” 瘡疤頭跳了起來,氣急敗壞的。接着招呼背後的三個人,“來,給我上,搶那婆娘回來,多加二塊。”
原來婦孃的背脊,除了在大新時被打擊的幾條鞭痕,什麼也沒有,既沒有紅印,也沒有黑斑。
成鬆雖然沒有看到婦孃的背脊,但此時看瘡疤頭和跛腳的神色,什麼都明白了,他跨上一步,擋在那婦娘和那些人中間,面對着那夥歹徒,大喝一聲;“誰敢上?”
這一喝,聲如洪雷,那三個手拿竹段禾槍的,一時不知所以。
原來那瘡疤頭捨不得那婆娘,轉個街口,讓跛腳在遠遠盯着,在那頭街口請了三個轎伕【本來有四個轎伕,有一個說什麼也不願來】,說老婆被人拐了,言明一個銀元一個人工,讓轎伕們幫搶人回來。那三個轎伕相信了瘡疤頭的話,以爲痊疤頭的老婆真被人拐了,找了傢伙就跟來了。現在發覺事情並不象瘡疤頭說的那樣,就有點猶豫了。瘡疤頭見這陣勢,害怕轎伕們有變,又多加二塊銀元。
那年代三塊銀元已算很多錢了,據說臺兒莊戰役,國軍給敢死隊發獎銀,擡來幾籮筺白銀元,軍官七塊,士兵才五塊。
“再加二塊,共五塊。”瘡疤頭張開一個手掌,朝那些人叫喊着。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那三個轎伕果然就要上來。
“不怕死的上來。”成鬆又喝一聲,路邊的樹葉也紛紛掉落下來,那三轎伕也不由地打了冷戰,只見成鬆公一轉身,“嘩啦啦”地從腰間解下一條鐵條子節鞭來,當空打了一鞭,接着“恰”地收住,一手舉過頭頂,“我打死你們,是節鞭收勢不住,算誤傷,你打死我,是有意,屬故意殺人,誰不怕死,放膽上來。”
那三個轎伕一下子被成鬆的氣焰鎮住了,又見成鬆手中的鞭,光閃閃的,鞭頭還吊着一個鏢頭,尖而且利,冷氣都從頭頂上冒了出來,看成鬆剛纔那一鞭子,收發自如,雖不知道節鞭是幾節幾長,但知道是遇到真練傢伙的了,而且聽成鬆說的也確也在理,一鞭打來,稍不勞神,那鞭兒抽着了頭、那鏢頭射入了胸,算哪樣?誤傷還是故意?錢重要,命更重要,且又不佔理,犯不上把命搭上,也就都不敢上前。
其實成鬆手上的是十八節鞭,由九節鞭改動而成的,這樣更易盤於腰間,整鞭從抓手到鏢頭七尺有餘。小孩子也知道鐵條子鞭的厲害,那東西架不經架,擋不經擋,特別是在練過的人手上,更是讓人無所適從。
此時,那婦娘已拉下衣服,轉過臉來,對那三人說:“三位大哥不要聽人唆擺,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是啊!”一個轎伕說,“此事也太傷天理了。”
“又不是他老婆,”另一個轎伕說,“搶什麼搶?”
“就是。就是”另一個轎伕說。
只聽成鬆又大聲地喝:“誰夠膽就上,不夠膽的就址,別在這兒磨蹭,本大爺還要趕路。”
三個轎伕都泄了氣,對瘡疤頭說這生意 不做了,讓瘡疤頭另請別人。邊說着,邊都退去了。
瘡疤頭還要加錢,但拉不住那三個轎伕,只得和跛腳也趕忙隨着轎伕們走了。這當兒,跛腳比來時撥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