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前行,離這梅花鎮越來越遠,嚴謹總覺得心裡堵的慌。
既然這麼捨不得,爲何不跟來?
就因爲這世俗?所以就這麼讓自己獨自承受煎熬?
暗罵一聲,掀開車簾子,直言道:“小豐,你哥和你嫂子分了。”略頓,撒謊道:“是爲了你,現在他可是孤身一人在家裡,還有,他……他病了,得了很嚴重的病。”
這話音落地,立時叫李奕豐變了臉色,急道:“你說什麼?我哥,他,他……”定了定神:“當真?”
嚴謹輕笑:“你可以認爲我是誆騙你的。”
聽得此言,李奕豐臉色轉而焦急,皺着眉衝馬伕喊:“調頭,調頭,我要回去,要回去。”
馬伕吃了一驚,勒繮繩停車,陳瑾瑜他們那輛車也停下,除了嚴謹,其他人都不明所以。
陳瑾瑜問:“這是怎麼了?”
李奕豐跳下車:“陳大哥,越姐姐,我要回去,我不能留我哥一人在這。”
說着拔腿就往家的方向跑,卻再跑了幾米之後,被迎面而來的一輛疾馳的馬車擋住了去路,剛想張嘴,卻見馬車忽而停在他身旁,李奕慶從車上下來。
“哥。”李奕豐驚喜出聲,上前擁住他:“你這是……來幹嘛來了?”
李奕慶抱着他片刻沉默後,莞爾道:“哥哥跟你去京城可好?”
李奕丰神色一喜,怔怔的看了他哥一會,猛然得意的笑,說:“哥哥若不想去京城,弟弟就留下。”
言外之意,不用爲了我勉強自己。
李奕慶溫柔的看着他:“哥哥願意去京城,正好去那有點事。”
李奕豐想到了什麼,蹙眉問:“那姓嚴的說你生病了,什麼病?是不是會死?”
李奕慶笑了一下:“無礙,就是着涼了,他胡說的。”
“此話當真?”李奕豐不信。
“我誆你作甚?”李奕慶不願再談這個話題,拉住他的手:“走吧,其他人都等着我們呢。”
李奕豐因他哥哥第一次不避嫌的牽他手而心裡歡喜,也顧不上什麼,攥緊他哥的手上了馬車。
兄弟倆這麼多年的心照不宣,尤其是李奕慶這幾乎是十幾年的忍耐和煎熬,無論以往他有多少次想要抱這個弟弟,牽他的手,可一想到世俗,想到他人的眼光,就都硬生生壓下去,且還時常在他面前故作一副嚴厲兄長的樣子。沒人知道,每每看到他的豐兒委屈的模樣,哭時候的模樣,他真恨不得立刻把他抱在懷中哄着疼着愛着。今天,這一切似乎都實現了,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也不用故作冷淡……至於日後的事,日後再說吧,此刻只願享受這一刻的幸福。
想到這不由的攥緊李奕豐的手,將他拉入懷中,柔聲的輕聲問:“那地方還疼嗎?”
這問題問的李奕豐一愣,隨即明白是何意,靠在他懷裡紅着臉毫不在意的說:“男子漢大丈夫那點疼算什麼?”又道:“還不如哥哥你平常拿戒尺打的疼呢。”
其實平常李奕慶也沒捨得打疼他,他就是故意說這話叫他哥心疼。
提起這,李奕慶眼中掠過一絲自責,道:“哥哥那時候是爲你好,你總是不思進取,我一時生氣就打了你,日後,再也不會了。”
李奕豐但笑不語,把玩着他哥哥的手,一會十指相扣,一會捏捏拽拽,眉眼間全是笑意。
其實,他要的很簡單,情啊愛啊,還真不是很懂,就覺得只要他哥哥陪着他,寵着他,抱抱他親親他,只屬於他一個人就比什麼都好。
陳瑾瑜有些吃驚,不過,畢竟是先前齊越給他提過醒,這李奕豐乃斷袖,今兒看到他哥哥也是斷袖,且還喜歡了自家弟弟,這讓他着實吃驚。
齊越躺在他腿上,擡眼看着這深思中的人,拿手戳他一下;陳瑾瑜回過神,低頭看他娘子清秀的臉,心中微動,衝他笑笑,問:“娘子,怎麼了?”
齊越坐起身:“你想什麼呢?”
陳瑾瑜若有所思道:“今日看到小豐和他哥哥,說真的,我有些吃驚,不,確切的說是難以置信,不過又替他們高興,總之,心裡有點複雜。”
齊越笑:“你連我是男變女都相信,還吃驚這兄弟戀啊?”
陳瑾瑜擡手爲他整理亂了的頭髮,溫言道:“娘子說的是,細細想想,這其實沒什麼,因爲這喜歡的事,誰說的準呢。”
齊越點頭同意:“沒錯,就像你和我,說真的,要真擱在以前,我真不相信我會喜歡你這樣一個呆子,呆頭呆腦,還沒情趣,每次弄得我都跟個女流氓似的。”
“……”陳瑾瑜也不惱,還是溫溫和和的看着自家娘子,就好像怎麼都看不夠似的。
天色不知什麼時候暗了下來,因半路上孩子哭鬧,停下車子耽誤了一段時間,此刻,好巧不巧,到了一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山谷間。
幾個人商議,不再往前走了,就在此處歇息,明早天亮再趕路。
李奕豐下了車,眼睛睜得大大的瞧着這黑壓壓伸手不見五指的山谷,皺着眉問:“這山谷中不知會不會有危險啊?我們教課先生說這樣的地方最容易出現危險了。”說着回頭看站在他身後的李奕慶:“哥,我怕。”
李奕慶拉住他的手,柔聲道:“哪裡會有什麼危險,這天氣連個風也不曾有,再者我們生火,想必那些野獸什麼的是不敢靠近的,你且別自己嚇自己。”
“小心無大過。”嚴謹笑嘻嘻的走過來說:“看這天,怕是後半夜真有雨。”
聽了,李奕慶皺眉:“此話怎講?”
“日落雲裡走,雨在半夜後。”陳瑾瑜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身邊,望着這黑壓壓一片道:“今晚後半夜怕是真有雨。”
“我倒是真沒在意這天呢。”李奕慶輕聲道。
嚴謹笑一聲:“你光顧着和你弟弟卿卿我我了,哪裡還顧得上看天呀。”
聞言,李奕慶略微無奈的看着他最好的朋友,心道,嘴可真是不饒人。
李奕豐“喂”一聲,衝嚴謹道:“你嫉妒我們。”
“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嚴謹笑着道:“若不是我好言相勸,你和你哥能這樣?”
李奕豐不說話了,吐了吐舌頭不好意思笑笑,攥着他哥的手,小狗似的蹭了蹭他的肩膀。
李奕慶寵溺的拍拍他的頭:“若是累,去車上休息吧。”
“我去看看越姐姐。”
齊越正在哄着兩個孩子,李奕豐見狀忙幫忙。
“我寶貝乾兒子是不是餓了?”他問。
“嗯,是餓了。”
“那趕緊喂他們啊。”
“這不沒熱水,你陳大哥下車生火燒水去了。”齊越皺着眉:“也不知怎麼弄的,沒見他們這麼不乖過,我就說不能去京城,孩子跟着受罪。”
“越姐姐,也許是明明和陽陽不太適應這車子的晃動,以前可都是在那不動的牀上。”李奕豐安慰:“你且別擔心,興許等適應了就好了。”略頓,看着他道:“陳大哥也是擔心你,要知道你在他心裡可是這個。”說完豎大拇指。
齊越被他逗笑,嘆口氣,心頭雖擔心,但也只能聽李奕豐的,等陳瑾瑜他們和車伕一起生火燒水做飯,餵飽兩個寶貝,待他們安安靜靜睡下,他纔算是鬆了口氣。
陳瑾瑜自是知道他這一路都在擔心兩個孩子,溫和道:“孩子若是知道是給他們的孃親去看病,定會萬般同意,這一路幾個人做伴,還有大夫,多好的時機,怎麼也要帶你去京城瞧瞧。”說着捏捏他的臉,玩笑似的:“娘子笑一笑。”
齊越抿着嘴角,就是不笑,不過沉默了一會後,才說:“反正都走了這麼遠的路了,孩子除了鬧一點,也沒什麼。可是,以後決不能再像現在這樣,露宿山谷了。”
陳瑾瑜忙道:“不會,日後不會了……”
夜至一半,車外傳來車伕的聲音:“天起風了,還有小雨,看來我們要往前走走看,這地方有些低窪,我怕雨下大了,有什麼危險。”
“這麼小的雨,有什麼好怕的。”睡得迷迷瞪瞪的李奕豐揉着眼睛悶悶道。
車伕笑一聲,道:“豐少爺,你是個只知道吃飽不害餓的少爺,不懂這天,聽我們的錯不了。”
李奕豐哼了一聲,放下車簾子,決定繼續睡覺。
陳瑾瑜也下了車,細細瞧了瞧這天,心裡也有些擔憂,點燃火把,坐在車伕身邊,慢慢往前趕路。
這山路着實難走,越往前越崎嶇,雨也越下越大,幸好風不大,陳瑾瑜拿着火把,緊着一顆心,問身邊的車伕:“能停下了嗎?”
“這纔到哪啊,還沒離開這窪地呢。”車伕皺着眉:“哎喲,怎麼這麼巧,看這路的走向,過了這低窪,往前定是懸崖,可別再下了,要不然真保不住有什麼危險。”
陳瑾瑜聽了這話,面上一滯,暗歎口氣。
“怎麼了?”齊越掀開車簾探出腦袋有些詫異的問:“是不是有什麼異常?”
“娘子,快進去,小心彆着涼。”陳瑾瑜忙往車內輕推他,還不忘安慰道:“沒事,只是天黑路滑不好走,我和車伕抱怨呢。”
陳瑾瑜心裡憂急,可他不願齊越擔心,把火把遞給車伕,鑽進車裡道:“走的慢些,這還下着雨怕你和孩子受不了,就說了車伕幾句。”
齊越笑了一下,用輕鬆的語氣說:“慢就慢唄,這麼黑還下着雨,人家車伕比咱們有經驗,你別急。”
陳瑾瑜嘴上應着,心裡卻想着車伕方纔的話,一種不安的情緒浮出來。皺了皺眉望向車窗外,默默祈禱着雨快點停。
走了沒多久,車子忽然停下,車伕高聲道:“這裡是草深溼泥之地,車子走不動了,下來幫着推推車吧。”
後面李奕豐他們那輛車也停下了,李奕慶輕聲道:“豐兒好好在車上待着,我下去看看。”
“我要和你一塊去。”李奕豐拉住他哥的胳膊道。
“你在車上待着吧,我和你哥下去就行。”嚴謹穿好外衫。
李奕豐白了他一眼,不理會,穿好外衫作勢要跟他們一起下車,被李奕慶一個眼神給唬住了,嘟噥道:“那你穿好蓑衣,別淋着。”
“放心,你且照顧好你自己。”李奕慶和嚴謹一起下了車。
陳瑾瑜也下了車,幾人穿好蓑衣,看了一圈。
車伕道:“咱們一輛一輛的過這地,你們在後面推車,或者找跟繩子來,在前面拉車也行。”
雨有些大,火把被打的火苗減小,車伕索性把火把扔掉,高聲喊:“我喊一二,你們使勁。”
幾人點頭明白,跟着車伕的口號,一起努力推着車,雨下的急,幾個人也睜不開眼睛,李奕豐什麼時候下車的沒人注意,待車子過了這泥濘之地,李奕慶看到他渾身溼透,泥水裹褲腳,忍不住要發火,可看他渾身冷的微微發抖,又立馬心疼了,衝他喊道:“豐兒,你這是想找打不成?快回車上去。”說着忙把自己身上的蓑衣脫下來。
“不過是淋了雨,且讓我幫忙又如何?”李奕豐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傻笑着說:“我不穿。”
“那你給我回車上去。”李奕慶繃着臉。
“小豐。”車裡的齊越掀開車簾子說:“別再回去了,來這車裡面。”
李奕豐跑去了齊越車裡,齊越忙給他找乾淨的衣服換。
“越姐姐,待會我去那車上換吧。”
“幹嘛?”齊越問。
李奕豐嘿嘿一笑:“我,我不好意思在你面前不穿衣服。”
“小樣!”齊越笑罵:“這麼黑誰能看清啊,再說了,我纔不稀罕看你這發育不完全的身材呢。”
李奕豐嘿嘿一笑,齊越說:“我轉過身去。”一動,地方小,差點碰着睡着的孩子,哎喲一聲,道:“我看我還是出去吧,你換好正好拿這棉被捂捂汗,我啊,下車看看他們怎麼樣了。”
話音落地,不顧李奕豐的阻攔,舉着傘下了車。往那邊眺望了一眼,雨太大,又黑漆漆的,齊越眯着眼,對着那方向喊道:“陳瑾瑜——你們在哪呢?”
“娘子。”不遠處傳來陳瑾瑜的聲音:“莫急,快過去了,你且在車上好生等着。”
聽到陳瑾瑜的聲音,齊越露齒一笑,嗯,他在就好。
馬兒忽然長鳴一聲,齊越嚇了一跳,忙上前安撫,卻忽然被馬嚇的猛後退了幾步,同時就感覺腳下一空,齊越一聲驚呼“啊”,便沒了動靜。
“怎麼了?”不止李奕豐連同陳瑾瑜他們都大驚,李奕豐更是跳下馬車,就大喊:“越姐姐,你怎麼了?”
沒人迴應,李奕豐一下子慌了:“越姐姐!越姐姐!”
四下找了一圈不見人影,往這跑到陳瑾瑜高聲喊:“娘子!娘子!”
李奕豐聽着他越來越近的腳步聲,神色凝重,他怕啊,畢竟是他的原因,齊越纔出車子的。
撞着膽子回了句:“越姐姐不見了。”
他這話叫陳瑾瑜心猛地一緊,差點跌倒,而下一刻還想說什麼,卻聽見李奕豐一聲驚呼,結束了這所有的話語。
車伕大呼不妙,李奕慶大驚:“豐兒!豐兒!”
沒有人迴應。
而陳瑾瑜站在雨中,狼狽的呼喊齊越:“娘子!越越!”
卻也無人迴應。
只有這雨打山谷的聲音,再無其他迴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