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金國黃龍府。
因金國中樞有大量漢、遼官員,往年每至此時,城內多多少少總會有幾分年節喜慶味道。
但今年.城內氣氛明顯肅殺冷冽了許多。
年初宗弼大敗於河北後,砥柱崩塌、國威大損,金帝個人威嚴不可抑制的受到了嚴重削弱。
年中時,海陵王完顏亮借‘追責戰敗’,處死、下獄了一批與金帝親近的漢遼大臣。
隨後,又以‘重整軍備’之名,將手伸向了金帝最後的依仗合札軍。
合札軍爲皇帝親軍,共四猛安。
如今已有兩猛安落入了海陵王掌控,金帝清晰無比的感受到了脖子上的絞繩越來越緊。
同樣,惶惶不可終日的還有國師‘通玄’道長。
連嚼三顆後,完顏亶的額頭竟在寒冬臘月裡冒出一層細汗,臉龐也呈現出一種妖異紅色。
眼看海陵王收網在即,通玄深知自己是對方‘除之而後快’的首個目標,自然慌了神。
通玄臉上一片崇敬,但心下卻生出一股豪邁和得意。
可這等軍國大事,並非兒戲,倉促間也不敢輕易下決定。
整日醉醺醺的金帝卻始終遲疑不決。
也不知通玄是怎麼下去嘴的。
這仙丹,主藥爲丹砂、雄黃,皆是猛藥。
效果差是因爲完顏亶久服後身體有了耐藥性,快感閾值被一再拔高。
是以,他對通玄的提議自有幾分心動。
完顏亶揉了揉腦門,試圖喚醒宿醉後昏沉的腦袋,卻沒甚效果。
完顏亶說罷,屋內安靜下來。
通玄稍一思忖,低聲道:“陛下,以貧道看,陛下該避其鋒芒!”
“陛下!此事不難,年後,貧道在城南設祭壇,陛下以祈告天地、先祖之名率軍出城.”
“如今京城已在完顏亮掌控之中,若能帶着忠於陛下的兩猛安合札軍離了黃龍府險地,纔可施展!”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剛剛四十歲的完顏亶,蒼老的如同一位耄耋老人。
據代國公主親稟,其夫、駙馬唐擴與海陵王密謀,欲行廢立之事!
完顏亶接了,當場吞下,過了片刻,身上升起一股暖意,昏沉大腦纔有了少許清明,多少恢復了一絲思考能力。
一旁,代國公主也發現父皇睡着了,便扭着肥胖的身軀挪到通玄身邊蹭了蹭,用那帶有濃重口音的漢話故作嬌美道:“仙長,已有些時日未給本宮行那深深淺淺的鍼灸之法了,恰好今日無事,仙長不如幫本宮再治一治這胸悶的毛病吧。”
通玄低頭等了一會,未聽完顏亶再開口,卻先聽到了一陣鼾聲。
看起來,果然精神了許多!
進行完這套流程,完顏亶才又問道:“以仙長看,如今危局該如何破解?”
完顏亶多年前便嚮往溫暖繁華南地,早有遷都之意,也正是因爲完顏亮等人的阻撓,才未能成行。
通玄急忙又奉上攙了石灰和蜂蜜的煉製三清果,後者熟練的放入口中咀嚼,豔紅汁水從嘴角滲出。
“離京?朕去哪兒?”
擡頭看去,卻見完顏亶竟支着腦袋睡着了。
越是要用腦,腦袋越昏沉。
“如何避其鋒芒?”
“南狩!去南京,南京路留守張浩、行尚書省宰相韓企先近年盡心爲陛下營建新宮,對陛下忠心耿耿!陛下只要到了南京,再號令全國討伐不臣,我大金忠勇之士必定雲集陛下左右,可立於不敗之地!”
完顏亶揉着腦門,似要好好思量一番,但早已被藥石摧毀的神經導致遲遲無法集中注意力。
有了這股藥力的短暫支撐,完顏亶問起了南狩的一大難點,“就算要去往南京路,咱們如何帶着兩猛安合札出城啊?”
通玄見狀,忙從懷中摸出三枚紅色藥丸,雙手奉上。
本就驚疑不定的完顏亶,至此再沒了僥倖心理,試圖先下手爲強,通玄卻細細爲其分析了一番當下局勢,“陛下,海陵王完顏亮舉全國之力所練三千鐵浮圖就駐在京外十里,宗弼元帥戰死後,各軍統帥態度曖昧,私下與完顏亮勾連者不知凡幾!若在京中動手,陛下勝算不高啊!”
如同一團漿糊一般。
來人是通玄資深姘頭、代國公主.說她重量級,一來是因爲她是金帝完顏亶長女,二來則是因爲那一百六十斤的體重。
“胸悶?貧道看你是犯了騷病~”
“陛下,配上神會三清果一起服用,效果會好些。”
通玄道長仗着金帝寵信,兼之精通房中之道,和衆多金國貴婦有過雙修經驗,‘妖道’之名早響徹金國帝都。
通玄適時再奉丹藥,完顏亶如同着魔似得,不帶任何猶豫的吞下。
“容朕想一想.”
直到今天,通玄帶來了一位重量級人物,才讓金帝下定了決心。
不過,比起當初,這丹藥的效力還是有了明顯下降,完顏亶微有不滿道:“仙長,你這丹藥越發不如從前了。前兩年,吞服一枚丹藥,便可使人龍精虎猛。如今,服下三枚卻強差人意.”
近來,他整日待在金帝身旁,唯恐落單被海陵王幹掉,也沒少在金帝面前哭訴,勸後者早做打算。
通玄嘿嘿一笑,方纔那股仙風道骨的氣度消失的無影無蹤。
“仙長會治騷病麼?”代國公主貼的更緊了些。
“你家裡那駙馬喂不飽你麼?整日惦記着貧道這點千辛萬苦才修煉來的玉露.”
“他?他哪裡能和仙長比.”
“呵呵,夜裡你將駙馬支出去,子時貧道去你府上。”
皇宮莊嚴寢殿,一對狗男女竊竊私語。
一國之尊,金帝完顏亶已沉醉於溫柔夢鄉,對近在咫尺的污穢,渾然未覺。
臘月二十九。
灑金巷王府已張燈結綵,迎接新春。
今年,是三年來楚王首次在府裡過年,府內喜慶氣氛更勝往年。
到了今日,商行年底該扎的賬已紮了,各位同僚臣屬家中該送的禮也送了,至於過年該置辦的吃食、祭果,自有李翠蓮她們照應,王府女眷反而進入了一年中最閒適的時間。
一早,各院子的女主人便聚到了涵春堂暖閣說話。
玉儂來的最晚,偏偏喊的最響,一進門便舉着自己的荷包嚷嚷道:“來來來,支桌!我要將去年、前年、大前年、大大前年輸給蔡姐姐的錢全部贏回來!”
阿瑜七月間有了身孕,現下肚子已鼓了起來.子嗣問題算是她最後一樁心事,此刻笑的一臉恬淡從容。
蔡嫿卻斜了眼咋咋呼呼的玉儂,起身扭着腰肢坐在了四方桌案旁,故作陰陽怪氣,“大過年的,有人送錢,我怎能拒絕。”
“咦!蔡姐姐,我跟你說,我陳玉儂已不是去年的陳玉儂了!你休要小看我,今年我定當一雪前恥!”
“嘁,別吹大話!待會我讓伱輸的一根毛都不剩!”
“噗嗤~”
剛剛在四方桌前坐下的阿瑜,沒忍住笑出了聲音。
鬥嘴嘛,‘輸的一毛不剩’聽起來像是一句麻將開戰前的狠話,但家裡姐妹誰不知玉儂‘沒毛病’。
於是,尋常一句話,說給了特定某人之後,就有了開車的嫌疑。
終歸是私密事,被蔡嫿當面說出,玉儂臉蛋微紅,不由朝貓兒告狀道:“姐姐,你看她!你管管她嘛.”
“呵呵,打牌,打牌.”
似乎有所心事的貓兒拉着玉儂在方桌旁坐了下來。
一圈麻將打下來,阿瑜隨口道:“官衙昨日不是已經開始休沐了麼?王爺又在忙些什麼呀,昨日半夜纔回,今日一早又離了府.”
說者無心,但貓兒聞言卻走了神,捏着一張牌遲遲沒有打出去。
蔡嫿察覺貓兒今早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不由疑惑的看了過來,“貓兒,怎了?可是家裡有甚事?”
貓兒猶豫了一下,終究說了出來,“昨日,嘉柔同綿兒到了蔡州,住在城外桃奚莊。”
幾人不由一愣,玉儂卻瞪大了眼睛,驚奇道:“殿下昨日來了?怎沒聽到一點消息呀!”
蔡嫿擡手給了玉儂一個腦瓜崩,嫌棄道:“你腦子裡裝的盡是水麼?她這是嘗過了歡好的滋味,耐不住深宮清寒,憋不住跑來找咱家王爺了!難不成還要大張旗鼓,搞的天下皆知?”
“嘶~”
玉儂捂着被蔡嫿敲疼的腦門,可憐巴巴的看向了貓兒。
可此時貓兒的心思都在那遠道而來的嘉柔身上,自是沒心情替玉儂主持公道。
阿瑜大約是猜到了貓兒的心思.嘉柔和王爺已然生米煮成了熟飯,女兒都誕下了,偏偏她又地位尊貴。 以前,嘉柔在東京城,貓兒在蔡州,已有點兩頭大的意思。
但那時好歹兩人沒在同一個地方,可謂井水不犯河水。
可如今,人家帶着女兒已殺到了蔡州,雖然陳初向貓兒說起此事時,貓兒表現的大度體貼,然則內心怎會完全不吃味。
蔡嫿卻對皇女、公主之類沒有濾鏡,在得知嘉柔來蔡州卻又躲在城外莊子時,不由挑眉道:“這嘉柔,來了蔡州卻不來府裡拜見大婦,不曉得禮數!”
“人家是當朝長公主,怎可按家宅規矩來論呀。”
貓兒低眉順眼,委委屈屈說道。
蔡嫿最見不得她這副模樣,乾脆一撂手中麻將,“不打了!走,咱們一起再去會會她!”
玉儂已聽牌了,眼瞧牌局要散,不由嘟着肉嘟嘟的嘴巴道:“蔡姐姐,公子也在那莊子裡,咱們便是去了,又能怎樣?”
蔡嫿一眼瞧出玉儂是不捨得一手好牌,霸道的伸手將玉儂的牌面扒拉進了牌海中,威脅道:“你去不去?你不去的話,今年花容手包的設計費用我扣下來不給你了!”
“呀!蔡姐姐怎這樣呀!那都是奴奴熬夜畫出的圖樣,說好了一成利潤歸奴奴的呀!”
“去了就給!”
“去去去!誰說不去了呀,我們姐妹一心、其利斷金,我自然要陪姐姐去呀!”
搞定了意志不堅、唯恐惹公子不快的玉儂,幾人紛紛披上或紅或白的北地狐絨披風,準備出門。
阿瑜雖和嘉柔有着相對良好的關係,但此時也需拿出撐王妃的態度,別看蔡嫿吆五喝六的,像是要上門打架一般,但到了地方,大概率是臉上笑嘻嘻。
臨出門時,反而是貓兒猶豫了,“咱們這般找過去,不太好吧?”
蔡嫿豎眉斜眼,趁玉儂和阿瑜沒往這邊看時,伸手在貓兒小巧圓潤的屁屁掐了一把,低聲道:“還裝?你若不想去,方纔主動提起這事作甚?人我都幫你組織好了,你又在這兒裝懂事了!”
蔡嫿這黑手下的挺重,疼的貓兒直咧嘴,可聽到蔡嫿這計直球確確實實戳穿了貓兒的小心思,後者也顧不上喊疼,只稍顯尷尬的一笑,低聲道:“甚都瞞不過蔡姐姐。”
“走!咱不但要去,還要抱上稷兒一起去,免得旁人生出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嘿嘿,好!蔡姐姐真好~”
“得了吧!你也就拿我當槍使的時候小嘴才這般甜。”
“哪有呀!人家一直很敬重蔡姐姐的好不啦.”
貓兒抱屈道,蔡嫿明明一臉不屑,卻反手拉了貓兒,兩人手牽手走出了涵春堂。
貓兒和嘉柔早年有過數次見面,但那時的貓兒尚不知官人和這位皇女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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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嫿敢視天下規矩如無物,貓兒骨子裡卻殘留着不少君君臣臣的綱常倫理,是以對嘉柔的身份不免有幾分忌憚。
拉上蔡嫿,貓兒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
一人是王妃,一人是皇女,此次再會,想來心境大不同。
南北八千里,同賀新春。
但各地差異,卻比仙界、地府之間的差異還要大。
同日清晨,蔡州百姓拖家帶口走上街頭採買年貨、發愁吃啥的時候,金國榆州城內的漢軍口鼻蒙着布巾,拉出了十幾車的屍首。
屍首中男女皆有,多以年邁老人和幼童爲主,一個個皮包骨頭、膚色青白。
苦寒冬日本就難熬,數日前一場大雪後,每日晨間都要從城內各處背風的犄角旮旯內拉出數十具凍斃屍體。
漢軍什長鬍三,回頭看了一眼板車上那名約莫只有七八歲的凍硬女童,無奈的嘆了口氣。
拉車的屬下小聲道:“胡頭,這女娃好像是終字營薛兆豐家的。”
“薛兆豐?”胡三回憶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沉默寡言的憨厚漢子形象。
那名屬下又道:“是啊!老薛年初在河北戰死了,至今家裡未見一文撫卹!今晨有人在城內三孔橋下的橋洞裡發現了薛兆豐的老孃和女兒,祖孫倆抱在一起都凍硬了,我們廢了好大勁纔將兩人分開”
說到此處,這名屬下頓了頓,壓低聲音道:“狗日的王伯龍!”
王伯龍乃榆州督撫,當初河北一戰他反應機敏,倒是帶着部分親兵一路逃了回來。
如今,城內都在傳,上頭撥發的陣亡撫卹都被他截留拿去了。
胡三沉默前行許久,忽道:“自打咱們在河北戰敗,一年糧餉未發了,若不是小尹帶着咱們做些羊毛生意,今冬咱們的兒女也未必能比老薛這女兒好到哪去.”
“是啊!多虧了小尹哥!”
胡三帶着人將十幾輛車拉到城外,深冬嚴寒,土地凍的梆硬,但胡三還是命手下用鐵鎬摳出一排淺坑,簡單整理了一下屍體儀容,規整放入,又在上頭用石塊壘了簡易墳丘,以免屍體被野狗豺狼啃噬糟蹋。
這算是他們爲袍澤家眷能做的最後一點事。
輪到薛兆豐老母和女兒時,胡三特意將祖孫倆葬到了一起,並唸叨了幾句,“塵歸塵土歸土,薛大嬸帶好丫頭,一併上路吧。若能在黃泉和老薛相逢,也算一家團圓,勝過在這榆州苦熬!
哎,老薛休怪兄弟們啊,我家裡也有老父、一雙兒女要養。要怨就怨命不好吧,下輩子你們一家就託生到淮北吧,千萬莫再來這金國了!在這金國啊,咱漢人不如狗.”
一番絮叨,像是自我辯解,又像是排遣煩悶。
總之,說了這番話,胡三心裡好受了一些。
一羣人拉着空車回城時,卻在城門處看見了一名熟悉的身影。
收羊毛、羊皮的張傳根張老漢
張老漢穿着一身骯髒羊皮襖,一看就是風塵僕僕剛趕到榆州。
城門外,幾名督撫親兵正拉扯着他,罵罵咧咧往城內走去。
離的遠,只能隱約聽見張老漢一直在講自己是個收羊毛的,那親兵卻一臉篤定的罵道:“有人盯着你好久了!你這小老兒就是齊國的探子,待進了大牢,吃上獄卒幾樣手段,看你還嘴硬不嘴硬!”
胡三那名下屬見狀,不由低聲罵道:“呸!這羣狗腿子,定是要訛詐張大叔!”
張傳根是收購羊毛的上線,若沒了他,大夥唯一來錢的路也就斷了,漢軍軍漢自然不願看他被抓進大牢。
可王督撫的威名仍在,他們可不敢上前阻止。
而胡三的臉色卻凝重起來,作爲張小尹身邊最核心的幾人,他自然知曉一些內幕,也猜到了張傳根身份不簡單。
若老張受不住刑,斷了羊毛財路事小,萬一將他們都供了出來呢!
略微一想,胡三大步流星入城,直奔豬皮巷。
豬皮巷內,張小尹家破落的院子裡,今日多了些煙火氣。
孃親一大早便起了牀,守在竈前蒸了一鍋過年吃的炊餅。
只是,這道忙碌身影總不時往院門眺望幾眼。
張小尹將一切看在眼裡,只覺好笑又不敢笑。
自打今夏,張傳根幾乎不隔月,每月至少來家裡一回,除了正常的工作外,每回都要給張母帶點淮北產的物件,從起初的淮北細布、八月十五的月餅,再到上回捎來了香皂、口脂。
男贈女後兩樣,老張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孃親從剛開始的抗拒,到緊張害怕,再到小心翼翼,如今已有些習慣了老張每隔一段時日來家。
張小尹今早還發現,孃親起牀梳洗時,還第一回用了那香皂洗了臉。
眼瞧日頭移到了中天,約莫午時了,一直憋着不吭聲的張母,終於忍不住問了兒子一句,“小尹啊,上回你乾爹不是說今日來家麼?這都午時了,怎還沒到?”
難得今日心情不錯,張小尹故意漫不經心道:“我也不知啊,怕是被旁的事絆住了腳,咱娘倆先吃吧。”
“就知道吃!”張母有些不高興的站了起來,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低聲批評兒子道:“你乾爹待你不薄,有好東西可着勁的往咱家送,你也需心疼些他。快去外頭迎一迎,炊餅馬上出鍋了。”
“哈哈。娘,你近來怎對乾爹這般上心啊!”張小尹逗道。
風韻猶存的張母不由麪皮微紅,趕忙打開鍋蓋,藉着蒸騰而起的水汽,遮掩了不自在的神情,卻道:“你乾爹待你好,咱做人要知恩圖報。”
“娘,只爲報恩麼?”反正家裡只他娘倆,張小尹索性把話說開了,“娘,乾爹是個值得託付的人,兒又不是那腐儒,你若有意思下半生找個伴,兒絕不會攔您。”
“胡說個甚!娘半截身子埋黃土了,何曾有過這想法!”
張母手持笤帚,從竈房水汽中衝了出來,作勢要打。
張小尹一邊繞着院內的棗樹躲避,一邊笑嘻嘻道:“娘,兒說的是真的,到時候讓乾爹帶你去淮北享福.”
追了幾圈沒追上,張母微微羞惱,乾脆又鑽進了竈房。
片刻後,張小尹走了進來,見孃親正坐在竈前發愣,一雙眼睛微紅,張小尹連忙在孃親膝前蹲下,低聲道:“娘,惱啦?娘別急,兒不提了就是。”
張母躊躇片刻,抹了抹眼角,卻道:“娘知小尹心疼娘,但娘當年被金人擄進浣衣院多年,這身子早髒了,你乾爹怎會看上娘這等出身.”
“娘!我乾爹和旁人不一樣,他.”
張小尹話未講完,忽聽院門被咚咚擂響,聽動靜甚爲急迫。
母子倆以爲是張傳根到了,同時起身,小尹去開院門,張母則趕緊擦了擦臉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並用手梳攏了一下頭髮,這纔將炊餅拾進了大陶碗中,只等老張進來便開飯。
不料,院內卻響起了胡三緊張到顫抖的聲音,“小尹!大事不好,王督撫的親兵在城門處捉了張大叔!已押去了大獄!”
‘啪嚓~’
張母手中的粗陶碗跌落在地,幾顆一年中也捨不得吃幾回的白麪炊餅骨碌碌滾進了塵土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