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渭懵懂地看向母親,不知道母親爲何要打斷他說話。
林太夫人眉眼略微一僵,似是覺得有些不妥,不過很快她神情肅穆,帶着幾分長輩的威勢,提高聲音呵斥崔渭:“閉嘴,聽你大哥怎麼說。”雖然是在責罵,緊攥着崔渭的手一直沒有放。
見到林太夫人這般,林夫人不禁心中訝異,族姐看似責罵崔渭,其實是怕崔渭也陷入這樁事中吧?什麼時候開始族姐這般偏心了?她記得禎哥兒小時候,族姐很是看重這個長子的。
林夫人下意識地去看向崔禎,崔禎的眼睛垂着看不出其中的喜怒,彷彿對眼前的一切早就司空見慣。這對母子的關係,與她記憶中的不同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變化?
崔渭一時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只是瞧着崔禎:“大哥,這件事可以緩一緩再提。”
崔渭臉上寫滿了焦急,目光中帶着懇切。
崔禎面無表情,徑直看向趙恭人:“舅母來太原府說是爲了打探消息,其實是想要以此事威脅我,讓我救出趙二老爺吧?”
趙恭人緊緊地抿着嘴脣沒有回答。
崔禎接着道:“爲了提醒我山陰的事,你們煞費苦心,先將母親從京城引到太原府,又吩咐假道士炸了崔家祖墳,挖出了崔氏祖宗的棺木,我在山陰挖墳掘墓做了虧心事,看到自家祖墳如此,必然心生暗鬼,只要再稍稍探查一番,就會知道這件事與戰馬案息息相關,不難想到有人在暗中要挾我,讓我不要插手戰馬案。
戰馬案一旦被查清,我也不會有好結果,按照你們的思量,此時我應該要想方設法阻擾查案,但事情沒有如你們所願,既然暗中要挾沒有用處,就該有人挑明一切,趙二老爺做這個人最爲合適,趙二老爺與我的關係不遠不近,既能說上話又能與我扯破臉皮。
趙二老爺與我提及山陰之事,我必然會因此發怒,到時候舅母再從中調和,如此一來,我就算順利被你們拉上了船,只能想方設法幫趙家脫身,所以舅母到了太原府附近卻不肯進城,就是在等趙二老爺的消息。
你們算計的很好,卻沒想到這時候魏元諶抓住了韓鈺,順着韓鈺再繼續查下去,恐怕很快就會找上汪道昌和趙家,你們不得不先放下原來的打算,重新改變了應對法子,推出汪道昌和趙家來頂罪,趙二老爺死了,舅母也算得償所願,既然如此,何必在我面前還故作悲傷?”
“我沒有,”趙恭人終於忍不住,“我怎麼會殺我的親哥哥,我以爲他能逃走……”
“趙二老爺能逃去哪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崔禎望着趙恭人,“除非有人將他放出大周,趙二老爺準備從哪處關隘離開?”
崔禎的話很清楚,林寺真就在肅州衛,只要林寺真打開關隘,趙二老爺自然就能脫身。
趙恭人擡起通紅的眼睛:“侯爺這是血口噴人,明明自己做錯了事,還要來牽扯旁人。”
“那舅母告訴我,山陰的事是誰告訴舅母的?”崔禎道,“當日我做的十分小心,只帶了貼身的親衛前去,是我身邊的誰透露了消息?”
顧明珠從拔步牀後走出來,不聲不響地回到了原來的小杌子上坐好,聽到崔禎這話,她立即看向崔渭。
崔禎去山陰辦事,除了帶着親衛應該還有崔渭吧?他現在不提崔渭,是想要保住崔渭?
趙恭人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捏住了手。
“舅母說不出來?”崔禎道,“山陰之事從一開始就是個陷阱,想要以此攥住我的把柄拉我下水,舅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知道的?邊疆起了戰事之時?還是很早之前就開始謀劃?
所以我與趙二老爺一樣,都是舅母手裡的棋子,舅母利用我也就罷了,對親兄弟下手也沒有半點心軟。”
“我沒有,”趙恭人再次慌亂地道,“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怎麼能這樣做?”
林太夫人突然開口,她臉上滿是震驚和憤恨:“禎哥兒是你的外甥啊,你怎麼能這樣害他?都是魏元諶查到了趙家,與禎哥兒有什麼關係?你現在爲何要拿那些話來要挾禎哥兒?
關起門來我們是一家人,家中的事怎麼能鬧到外面?你說的那些話不要再提,以後大家都好自爲之,不要再生這樣的事端。”
林太夫人說完又看向崔禎:“還有你,竟然連朝廷法度都不放在眼裡,可對得起崔家的列祖列宗?崔家多少年的基業就要毀在你手中不成?”
林太夫人振奮了精神,之前的頹態一掃而光,終於在崔禎面前揚眉吐氣了似的:“你承繼了爵位之後,乃是朝廷勳貴又是我崔家的顏面,我這個做母親的也不曾再教訓你,我以爲你事事都有分寸,沒想到你犯了這種錯,眼下要怎麼辦纔好?”
林太夫人說着看向林夫人:“現在還要顧家上下爲你遮掩,這份恩情你該如何還?”
不等崔禎說話,林太夫人吩咐管事道:“取家法來,就算你是朝廷重臣,我這個做母親的也能教訓得。”
林太夫人話音剛落,崔渭跪了下去:“母親息怒,您不要怪罪大哥,大哥沒有私心都是爲了大周着想。”
林太夫人一腳踹向崔渭:“滾開,這裡沒有你的事,崔家能有這爵位容易嗎?當年他是如何答應我的?要以崔氏一族爲重,他可做到了?挖墳盜墓的時候他可想到了,萬一東窗事發,他要如何保住崔氏?”
“兒子當時已經想到了,如果事發兒子會去領罪,”崔禎深沉的聲音響起,“崔渭對此一無所知,朝廷奪了我的爵位,會讓崔渭承繼,所以母親無需動用家法,我無愧於崔家,這樁事只有朝廷有權利降罪。”
林太夫人聽到這話,臉色忽紅忽白,神情複雜難辨,顯然沒想到崔禎會這樣說。
林夫人更是驚詫,族姐和崔禎竟到了這種地步。
崔渭也愣在那裡:“大哥在說些什麼?有事也輪不到大哥去受罰,這些年崔氏都是大哥在支撐,大哥出事崔氏就全都完了,這種話萬萬不能再說了……母親說的對,關起門來我們是一家人。
方纔大哥提及的一切,希望大家不要外傳。”
崔渭說完發現崔禎沒有應聲,於是膝行幾步到了崔禎面前:“大哥不爲別人着想,也該想想大同那些將士,大哥出了事,那些將士也會被牽連,也許會有人趁機兵權更替,許多人會從此不得重用,他們何其無辜?大哥不能去盤算這一步……這件事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商議。”
崔禎站起身正要說話,只聽一聲驚呼,拔步牀上的趙恭人從上面掉落下來。
“恭人,恭人,”管事媽媽驚呼,“快……請郎中,恭人傷口又淌血了。”
林太夫人驚聲道:“這可如何是好啊!”
管事媽媽將屋外的下人喊進來,衆人這才七手八腳將趙恭人重新擡回牀上。
“恭人暈厥過去了。”管事媽媽又再驚呼。
郎中再次被請進了內室。
林太夫人吩咐:“大家都出去等吧,好讓郎中仔細診治。”
在外間裡坐下,所有人沉默不語。
不知誰才能打破這寧靜。
“顧大小姐,您手裡的東西是從哪裡拿的?”
管事驚呼聲傳來,所有人向顧明珠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顧明珠手中多了一支白玉花簪。
趙恭人身邊的媽媽快步走過去:“這種玉簪精貴得很,摔在地上可就完了。”
林太夫人此時正心煩意亂,聽到這話皺起眉頭:“不過就是個簪子有甚驚慌?”
趙家管事媽媽向林太夫人行禮,發生了這種事,尋常物件兒她也不會在意,只是這玉簪……
趙家管事媽媽道:“這玉簪是今年初恭人生辰時,老爺請匠人打的,恭人平日裡很是喜歡,恭人如今這般模樣,奴婢是怕再傷了恭人的心。”
顧明珠沒有將簪子遞給管事媽媽,反而從椅子上跳下來,拿着簪子在屋子裡跑起來。
“珠珠……”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那白玉花簪上。
最終林夫人開了口,顧明珠這才停下腳步,將手裡的白玉花簪遞了過去,現在所有人應該都將那簪子看了清楚,等到朝廷來問時,趙恭人也就無從抵賴。
管事媽媽衆目睽睽之下說出花簪出自林寺真之手,將來也會成爲證詞。
這種貼身之物,按理說管事媽媽不敢張冠李戴,否則很容易露出馬腳。
真的是林寺真送給妻室的話,另外那套更爲珍貴的頭面被汪道昌送給了住在東大巷的女子。
那女子與林寺真有沒有關係?
顧明珠看向內室,聽到管事媽媽呼喊趙恭人的聲音,再看看縮在那裡的林潤芝,心中慢慢生出一股難言的滋味兒。
也許……趙恭人珍視的物件兒,不過就是別人的邊角餘料,這件事揭開之後,不知趙恭人會怎麼想?
崔禎看向林夫人:“我將姨母和表妹先送回顧家,有些話我還想與姨母說。”
顧明珠從椅子上起身,她很想知道,崔禎是準備說服母親忘記今日之事?還是另有思量?這對後面的案子十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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