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淵第一次這麼看不透一個人,第一次覺得這麼彷徨。
他到此時才真正認可了傅琨的話,周毓白確實是一個適合做皇帝的人,卻不是一個臣子們最喜歡的皇帝。
他的心思太深,謀算太多,難以控制。年紀輕輕,就見識非凡,遠勝當今聖上。
大約是傳自他外祖父舒文謙的那份得天獨厚的聰慧。
“郡王爲什麼這麼肯定……這是那幕後之人的安排?”
傅淵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在對付幕後之人這件事上,傅家和周毓白確實是統一陣線的。
這麼長時間以來,對方都沒有針對傅家再有動作,傅淵不會以爲他放棄了傅家,周毓白說的話,確實讓他生疑,只是下意識地,他不敢相信對方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
“我不能肯定。”周毓白回答:
“就像我不能肯定他的身份一樣。”
周雲詹到底是不是那個幕後之人,他一直都無法肯定。
但是現在看來,顯然不是的可能性大。
“或許你妹妹沒有告訴你,前陣子我懷疑馮翊郡公的事。”
傅淵聽了他這話,臉色不太好看。
“郡王和舍妹之間……似乎有很多秘密。”
周毓白笑了笑,竟然坦然承認:“是吧。”
傅淵默了默,頓了一會兒才說:
“郡王如果是特地來提醒在下,那就多謝您了,但是這和在下的親事又有什麼關係?”
“大有關係。”
周毓白挑了挑眉,神色有些不羈:
“在說你的親事之前,有件事我想澄清一下……我覺得傅兄和令尊一直以來都在誤會一件事。”
誤會?他是指什麼事?
“其實我做這些事,並非是爲了傅家,更不是爲了得到傅相的支持,我只希望她開心而已。”
傅淵錯愕地微微啓脣,這個“她”指的是誰他自然一清二楚。
“你、你……”
他很少有這樣失語的時候。
“我自問已經坦誠相待,將傅家可能遇到的算計告訴你,也並不是期望傅家的感謝,更不是出於算計,我只是想表達我的誠意而已。”
他頓了頓,笑道:“作爲我迎娶傅二娘子的第一件聘禮。”
傅淵的目光停在周毓白的臉上。
他真的沒有想過,周毓白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
這就是他說的誤會。
壽春郡王周毓白,聖上的嫡幼子,如今與東平郡王同樣是儲君的第一人選,拉攏朝臣,培植勢力,是他理所當然該做的事。
而傅琨的支持,是他們誰也不想失去的。
可是周毓白竟然說他可以不要傅家?
這樣的人,他竟然會耽溺於兒女私情?
傅淵確實不敢相信,下意思第一反應就是質疑他是否別有深意。
“壽春郡王是說,您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順利迎娶舍妹?”
“不錯。”
周毓白有些無奈,誰會想到他有朝一日會先將自己的心意袒露給未來大舅兄。
但是他不得不這麼做。
他坦白:“我一直都不覺得我想娶她,和傅相的理想抱負有什麼必然的衝突聯繫。”
傅淵沉眉,總算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郡王說了這麼多,其實表達的意思,是想讓我爹爹放棄樞密院放棄軍權?一來是可以避免他可能落入的陷阱,二來是被削弱了勢力的傅家,就不會妨礙您娶念君了,是不是這樣?”
周毓白微笑不坐應答。
確實就是如此。
傅淵蹙眉:“但是這樣一來,我爹爹中立的地位就會被破壞,在官家面前,您可否想過他的處境?地位權勢是其次,您也說了,他放不開自己的責任。”
周毓白自然明白,傅琨若不是執念如此深,他求娶傅念君的路也不會這麼艱難了。
他反問道:“傅兄,這天下難道是傅相一個人的天下?這朝廷難道是他一個人的朝廷?”
“過猶不及,坦白說,傅相這樣只會將自己置於劣勢,而幕後之人卻佔據優勢,有時冒進並非良策,退一步才能掌握先機。”
傅淵說道:“便如郡王這般,傅家勢力消減,您與傅家聯姻,並非是冒進,而是退守,便處於一個相對安全的位置,反而更利於日後佈局。”
是同一個道理。
周毓白微笑。
傅淵不得不在心中感慨,這人從小學習的,大概就是帝王之術,揣度人心之能遠非自己所及。
如傅琨之***通治國之策,而周毓白學的,卻是治人之策。
傅淵收起了先前對周毓白略微不馴的態度,舉杯敬了一杯酒:“郡王窮才大略,是大宋之幸。”
周毓白擡手打斷他:
“大宋之幸可不敢當,如今是我有求於傅兄,你可否考慮一下我終身之幸?”
傅淵微微嘆了一口氣。
從前他不怎麼喜歡周毓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傅念君和周毓白的關係。
若是有擔當的男子,早該登門纔是,不該同未婚小娘子私下來往。
他只當妹妹是年少輕狂,叫好皮相哄騙了,從來不覺得她和周毓白能有什麼未來。
而她自己,也一樣是認可了這點。
但是周毓白等到了今天,將一切都鋪陳好了,將自己的意圖直接袒露到他眼前,步步爲營。
他爲了她能夠做到這樣的地步,兩人之間必然是有情的。
那麼他也沒有資格替傅念君拒絕。
如傅琨當日所言,有情又有緣的人,在這世間何其難找。
原本他二人或許是有情無緣,只是周毓白願意親手創造出這樣的緣分,這份心意,確實不容易。
“郡王言重了,只是您這些話或許應當直接與我爹爹言明,念君的婚事,終究不是我做主的。”
周毓白卻搖搖頭:
“傅相不會聽的。讓他主動放棄樞密院,相當於讓他主動放棄與西夏的戰事,傅相割捨不下邊境的黎民百姓,這是不可能的。”
“是啊,這件事確實……”
傅淵沉眉。
“這件事你們不用擔心,我自有安排,但是傅相絕對不能去沾軍權。”周毓白收斂了適才“請傅淵考慮他終身之幸”時的輕鬆神情,嚴肅道:
“我已經派人去西夏查探了,還有邊境的戰事情況,現在都不清楚,我不能輕易下判斷,但是我總有一種預感,幕後之人引傅相掌握二府,一定會有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