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南三人來到親兵營快一個月了,基本上已經適應新的身份。親兵營不同於之前的步兵營,他們在戰場上最主要的任務是保護主帥,同時在作戰期間也兼有傳達命令、維持紀律等職責,但在非作戰期間,親兵就有點類似於主帥的家丁,所以只要沒仗打的時候,親兵營每天並沒有多少固定的工作內容,除了陪同主帥外出,剩下的都是在軍營裡自由活動。
雖然每天空閒時間不少,可鍾南仍是天天加練,還增加了不少訓練項目,比如射箭、騎術、對戰等。只要不外出公幹,他都是上午下午各練兩個小時左右;即使外出的日子,也會盡量保證兩個小時的訓練時間。施長廷對這個嚴於律己、從不懈怠的新進親兵很看好,還親自傳授了些戰場殺敵的技巧,一時間帶動了整個親兵營的操練熱潮。
二月中旬,從京師傳來了一個舉國震撼的消息——首輔大人張居正在十多天前故去了,一時間朝野上下動盪不已。從萬曆元年到如今的萬曆二十年,整整二十年的時間裡,大明王朝可以說是由張居正一力承擔,整個王朝的興衰全繫於他一人身上,這比原本歷史裡的時間長了十年,好在相同的是首輔大人都成就了“萬曆中興”。只是如今這根頂樑柱轟然倒下,加上李太后已然老去,大太監馮保也權利不再,壓在朱翊鈞頭上的“三座大山”,就再也不能阻止他的事實親政了,不知道這會讓大明王朝走向何處,還會如原本歷史一般逐漸衰落下去嗎?
剛開始聽到這個噩耗時,鍾南還不敢相信,直到所有的市井小民們都在大加討論,他才確認首輔大人是真的走了。張居正加上四年前故去的戚繼光,愛讀歷史故事的鐘南所熟悉的萬曆朝大人物,如今在世的已經不多了。梳理着這些或相同或已改變的歷史事件,鍾南知道,大明王朝或許安穩不了太久了。
誰都沒有想到變化來得如此之快,三月初,倭國的豐臣秀吉正式發佈命令,以九個軍團共十五萬兵力,大小艦艇七百餘艘,正式出征朝鮮。不到二十天的時間,倭軍便攻陷了朝鮮國都漢城。四十餘天后,三都(漢城、開城、平壤)十八道全部陷落,兩個王子被俘,連國王李昖都逃到了義州。一時間,整個朝鮮都處於了倭軍的魔爪之下,處在絕望中的李昖連忙派使臣嚮明朝求救。
此時的朝鮮是大明王朝的藩屬國,小弟被人打了,按理說大哥應該幫忙出頭纔是,哪知事情卻多有波折。從五月到七月中旬,整個朝廷上下都在討論是否出兵朝鮮,儘管李昖多次派人遊說各部尚書、侍郎等大人物,可是萬曆始終沒有下定決心派兵援朝。加上張居正剛逝世,朝中各派的權利分配和洗牌還未結束,沒人能夠像曾經的首輔大人一樣一言九鼎做出決定。
處在水深火熱中的朝鮮人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着時間拖延到了七月底,此時的豐臣秀吉野心膨脹,要求琉球、菲律賓臣服朝貢於倭國,消息傳到明朝,激怒了萬曆皇帝和衆位大臣,明朝上下已經實實在在感受到了這個東洋強人的野心。“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萬曆皇帝自然絕不能容忍,時任兵部侍郎宋應昌也上疏:“關白之圖朝鮮,意實在中國。我救朝鮮,非止爲屬國也。朝鮮固,則東保遼東,京師鞏於泰山矣”。不僅僅是兵部,內閣的幾位大學士也主張援朝,“我兵之救朝鮮實所以保中國”的觀點很快就深入人心,朝廷上下基本達成了“迎敵於外,毋使入境”的共識。
八月初,萬曆皇帝下令,同意了李昖的發兵請求,派遣遼東遊擊將軍史儒率騎兵兩千出征,副總兵祖承訓率騎兵三千跟進。哪知道出師不利,先是史儒進到平壤附近,因道路不熟,誤中埋伏,加上火器也無法在雨天發揮作用,整個騎兵營全軍覆沒,史儒力戰犧牲。之後的祖承訓率領三千騎兵乘敵不備,攻入平壤,隨即陷入了巷戰,被七百名倭軍火繩槍手連番伏擊,騎兵和火統的威力還沒發揮出來,就又收穫了一場慘敗。
這祖承訓可不是普通的阿貓阿狗啊(明末的名將祖大壽是其兒子),祖家是遼東武人世家,他本人原是李成樑的家丁,長年跟隨這位遼東名將和蒙古人作戰,曾經以三萬騎兵擊敗過十萬土蠻,是邊庭的知名勇將,有着豐富的軍事經驗,而且其人勇猛善戰,看起來似乎是一個很合適的出征人選。
祖承訓出發前似乎就沒看得起倭軍,雖然已經知道了史儒全軍覆沒,也僅僅是帶上三千騎兵,他想當然地認爲帶着手下的精騎殺到平壤,然後不廢吹灰之力便能解決掉十五萬倭軍。
事情的進展比想象中更順利,從遼東出發後,一路上祖承訓壓根就沒碰上幾個敵人,於是他更爲自信,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眼看平壤城已近在眼前。於是祖副總兵誤以爲倭軍知道他的威名,聽聞他前來攻城被嚇破了膽,不但城牆上無人守衛,連城門都大大地向自己敞開着,依稀看見裡面只有幾個零散的倭軍。祖承訓覺得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隨即發動衝鋒,三千人馬就此衝入了平壤城內。
其實祖承訓率軍進入朝鮮的那天,倭軍的小西行長便得到了消息。小西行長是豐臣秀吉最爲得力的戰將,雖然他只是九個軍團中第一軍團的長官,可是卻是話語權最大的一個將領。
對於祖承訓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小西行長有着充分的心理準備,當加藤清正(另一軍團的長官)等將領表示一方面要固守城池,另外也需派人出外迎敵之時,他卻表示了反對。在小西行長看來,己方還有一個更好的方法,既然明軍如此託大,那麼他們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勝利之原則還是需要堅持的——即使在倭軍已佔據絕對優勢的情況下,也不例外。所以當祖承訓全軍入城後,先是一聲炮響,原本異常安靜的街道就突然喧譁了起來,倭軍從各個隱藏地紛紛現身,並快速佔據有利地形,利用火繩槍射擊明軍。
經過倭軍的幾輪齊射,明軍損失慘重,祖承訓也被打蒙了,他原以爲倭軍都是些沒開化的野蠻人,誰知道這幫野蠻人不但熟知兵法,還會用“空城計”打他們一個埋伏。於是自大的祖副總兵碰上了準備充分的小西行長,其結果可想而知,祖承訓在短暫抵抗一番後,毫無懸念地丟盔棄甲,最後帶着幾個親兵倉惶逃回了國內。
戰敗的消息傳回國內,朝廷上下大驚失色,朱翊鈞雷霆震怒,要斬了祖承訓,衆人力保才讓祖撿回一條小命。這個時候,無論之前主戰還是主和的大臣們都一致同意遠征援朝,只是派誰去是個大問題。連續三天上朝都是討論人選,各派系互相扯皮後,僅僅確定了兵部侍郎宋應昌爲經略使,總領抗倭事宜,至於前線大將是誰,仍然還沒有定論。
其時萬曆一朝的抗倭名將戚繼光、俞大酋都在幾年前相繼逝世,所以對倭作戰有經驗的大將已不多。原本有人提議李成樑,可是這位“遼東王”被罷官還沒兩年,要是此時復出不是打皇帝的臉嗎;至於熊廷弼、孫承憲等人還是毛頭小子,離他們獨當一面還爲時還早;袁崇煥就更不用說了,纔出生不久,還沒誰知道他的軍事才能呢。
宋應昌是嘉靖年間的進士,時任兵部右侍郎,和尚書石星比起來,宋應昌並不起眼,他每天不是在各處軍營跑來跑去,就是在辦公室裡研究地圖兵書,一天都說不了幾句話。這樣的一個人,要想引起別人注意也困難,然而萬曆卻接連兩次拒絕了兵部尚書石星的請戰,將入朝作戰的任務交給了侍郎宋應昌。萬曆皇帝是個明白人,在打仗一事上,能不能吹和能不能打,那是兩碼事,此後事情的發展也證明了這是一個極爲英明的選擇。
宋應昌爲人沉默寡言,卻深通韜略,熟知兵法,他雖然從未主動請戰,卻是一個堅定的主戰派,且做事毫不拖拉,臨危受命之後,他片刻不停,立即開始制定進攻計劃,同時他還向皇帝舉薦了前線大將。
過了一個月,朝廷上下終於確定了援朝之戰的前線大將——時任陝西總兵的李如鬆,這也是宋應昌力薦之人,對此各位大臣均無異議。雖說李如鬆是李成樑之子,但是三年多前的寧夏戰役正是他打出了大明王朝的威風,朱翊鈞亦相信此次援朝戰爭,李如鬆不會讓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