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十五章

“房子裡是隻住了這孩子和這老人嗎?”黎欣耀問。

楊寒簫點頭。

黎欣耀心中倒抽一口氣, “這孩子的父母也太狠心了吧。”

“孩子父母的事我倒是不太瞭解,但隱隱也聽說過。孩子的母親據說是孩子的父親在外打工時認識的。當時兩個人都很年輕,還沒到結婚年齡。十八九歲的樣子, 孩子母親就跟着孩子父親回來。在這邊辦了個簡陋的婚禮。生完孩子後, 孩子就被扔在家裡給老人帶, 兩人去外面打工。”

“後來, 在外頭不知怎麼的, 可能是吵架,分手了。反正也沒領證,女方就直接走了, 孩子也被扔下。孩子父親也不怎麼管這個孩子。逢年過節基本也不回來。”

黎欣耀聽得心裡悶悶的,“劉東就是被他爺爺從小帶大的嗎?”

“不算吧, 以前還有奶奶, 奶奶據說是前幾年乳腺癌過世的。老人家, 身上有什麼不舒服也不在意,不去檢查。後來身上痛的不行, 纔去醫院檢查,檢查完沒幾個月就去世了。”楊寒簫說。

劉東放下書包,和爺爺交待了幾句,也從房子裡走了出來。

這座房子坐落於山腳處,四周除了山, 小竹林, 還有一小片荒了的農田。這地方路不好走, 機器開進來麻煩, 田也不算多, 再加上現在的人也沒那麼喜歡種田,所以這裡的田就荒了。

荒田的位置其實比房子坐落的地方要稍微高一些, 劉東拿着鈴鐺邊搖邊發出奇怪的聲音呼喊,邊向荒田那個方向走。

沒一會兒,黎欣耀就看見四處開始出現小黑羊,劉東拿着鈴鐺和一根小竹鞭將羊儘量集中在一處,把羊羣往羊棚裡趕。

劉東表情嚴肅,童聲一喝,強勁有力。這個時候的這個孩子,稚氣未脫,卻有着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成熟與儀態。

黎欣耀看的心裡發酸,“現在這個家裡的事都是這個孩子在支撐吧。”

楊寒簫點頭。

“可是他才九歲呀。”黎欣耀的聲音悶悶的。

初中開始,她就搬去了霜寧。這邊的人和故事她也不再熟悉,至少劉東家的這些可能雲連鄉的人都知道的八卦,她不知道。而且,她聽的心裡很難受。

“沒想到,他們家還養了那麼多隻羊。”黎欣耀感嘆。

“這些羊不是他們家的,是替別人養。”

“五百塊錢一個月。”楊寒簫繼續說,“這房子也是養羊的人家免費提供給他們住的。”

“五百一個月?好便宜的勞動力。”黎欣耀忍不住驚歎。

楊寒簫看向劉東的身影,微微感嘆:“但這是比較適合他們的活了,放羊對他們比較容易,還有免費的地方住。”

說到這裡一頓,“再加上一些政府的補貼,維持生計還是可以。”

“只是,對這個孩子難免還是太艱難了些。”黎欣耀有些紅了眼。

“他們怎麼會在這邊連房子都沒有。”黎欣耀不解。

“其實是有的。”楊寒簫說,“就在路上經過的那片聚居區。”

黎欣耀看着他,眼中滿是不解。

“老房子拆了,建了一棟新房子,給兒子娶媳婦,兩兄弟一人一半。後來,在外面打工的那個把另一半賣給了他大哥。老人的話,就一直住這邊,順便養着這些羊。”

“現在老人行動不便,家裡的事都是劉東在撐着吧。”說到這裡,黎欣耀有些哽咽,“親戚也是指望不上的。”

說到這裡,黎欣耀嘲諷一笑,“又怎麼能去怪親戚呢,父母就是不負責的,去指責親戚冷漠,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其實,現在這樣倒是對他最好的了。”楊寒簫安撫她,“奶奶剛去世時,劉東被接到大伯家住了一段時間。那個時候他倒是要苦的多。大伯家是賣菜的,劉東每天早早的也要跟着出去幫忙擺攤,晚上幫忙收攤。每天還要幫忙煮飯洗碗,洗全家衣服。”

“那麼小,懂得做那些?”

楊寒簫微微輕嘆:“可他卻是做了。”

“還那麼小。”黎欣耀哽咽。

“老師,楊醫生,爺爺叫我留你們吃晚飯。你們晚上在我家吃了飯再走好不好?”

將羊全部趕進羊棚,劉東開心地走過來。

此時,太陽已經開始西落,夕陽斜斜地照過來,餘暉印在他的臉蛋上,紅撲撲的。兩隻大眼睛有些天真地看着二人。

黎欣耀不知怎地,只覺得心底越發發酸,她甚至都不太敢開口,怕一開口收不住情緒,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劉東很開心,“那老師我去做飯了,我昨天拔了很多方竹筍,今天正好可以給老師吃。”

十月正是方竹筍長出來的時期,它有着不同於其它竹子的生長時期,也有着不同於其它竹子的外形。

就像這個孩子,有着不同於其它孩子的成熟,有着不同於其它孩子該承受的生活重擔。

黎欣耀看着他蹦蹦跳跳進到房子裡的背影,眼底發酸,她眨了兩下眼睛,用手輕輕一擦,這纔對楊寒簫說:“我們進去幫忙吧。”

劉東此時正坐在板凳上剝筍,黎欣耀在他旁邊蹲下,也拿起一根筍剝了起來,問他:“每天都是你做飯嗎?”

劉東驕傲地點頭。

“那你真棒。”黎欣耀誇他。

劉東羞澀一笑,隨即說:“我炒的菜也很好吃的。”

“你每天放學回來都要做些什麼事?”黎欣耀問他。

“趕羊,然後做飯、洗碗。去菜園澆水,燒水,幫爺爺洗澡,自己洗澡。洗衣服然後做作業。”劉東掰着手指頭認真地一件件數着。

黎欣耀握住他的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你真乖。”

劉東的自理能力很強,做飯炒菜過程中,黎欣耀和楊寒簫並沒有幫上太多的忙。

劉東爺爺吃的飯是另做的,他年紀大了,吃不了太硬的乾飯。

吃完飯後,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黎欣耀和楊寒簫沒再多停留,和二人告別。

走在蜿蜒的小道上,黎欣耀的心情有點沉重,她低着頭,默默走着,不語。

楊寒簫知她心底難受,倒也沒主動找她說話,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爲她照亮腳下的路。

一束光打過來,照亮她的前路,隱隱還能看見漂浮着的微小顆粒,也正好照亮路上的很多小石子,黎欣耀隨意地踢開一塊,悶悶開口:“他能那麼開心,那麼樂觀。可我卻很難受,他還那麼小,他才那麼小,卻要承擔整個家。”

“每天放學要做那麼多事,怎麼可能早睡的了。他還只是個孩子。我先前還以爲,還以爲他是在家熬夜打遊戲。很多時候,我都覺得這種苦難離我們的生活很遠了,可我卻親眼看見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能做什麼。”

“看過之後,知道之後,瞭解以後。我又能改變什麼呢,改變不了什麼。甚至,他憑藉自己小小的身子已經做到了很好的平衡。只是,我還是很難過。”

黎欣耀低着頭,悶悶地說。

楊寒簫嘆息一聲:“這樣已經是最好的狀態了,不是嗎?”

黎欣耀沒有回話,楊寒簫說的,她都懂。

現在已經是最好的狀態了,不需要外人的憐憫,他已經撐起了這個家。別人看着都會可憐這個小小年紀就被迫撐起整個家的小孩,可如果他不撐起,他沒法撐起,那麼他還能活着嗎?那麼外人還會有機會在這感慨和難過嗎?

所謂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過是被逼着接下這個擔子而已。能不接嗎?不能。

“如果是以前的你,一定是比我更驚訝,更接受不了,更難過的。”黎欣耀說。

“或許吧。”楊寒簫輕嘆,“但如果只有一份什麼也改變不了,也不打算改變的廉價的同情和憐憫,只作一出悲情戲的看客,看完,感傷完,轉頭就走。其實並沒有什麼作用,和其他人也沒什麼不同,除了滿足了自己內心的道德感。”

“你說我說的對。”黎欣耀有些羞愧地說,她自嘲:“我現在確實是在釋放自己廉價的同情心,滿足自己內心自以爲的高尚道德感。”

“我不是說你。”楊寒簫解釋。

“說誰不重要,只是恰好也讓我清醒,從這種自困的情緒裡走了出來。比起當一個悲情的看客,想想如何能幫助他一些,或許更好。”黎欣耀回。

“其實我說的是我自己。”楊寒簫說,“我第一次知道這個家庭是從別人口中。我當時像你一樣,受到極大的衝擊,十分難受。可是,我除了難受和同情的情緒,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做些什麼。於是,我什麼也沒做,只在心底裡爲這個孩子難過。僅此而已。”

說到此處,楊寒簫一頓,“直到,直到有一天這孩子衝到我的診所說他的爺爺病了,很難受,出事了,從診所裡將我拽去他家。我才明白,即使是這種勉強的平衡,也要建立在老人相對健康的基礎上。小孩平時都還算樂觀,那天紅着眼睛一直哭,一直問我有沒有事,我說了好多遍,沒事,沒事。小孩子還是偷偷抹着眼淚。”

“那次以後,我每個星期都會抽一到兩天去看看老人的身體狀況,給他做一個簡單的檢查。不管怎麼說,這樣讓我明白,比起施捨同情,還是真正幫助到人讓人比較開心。小孩既然能承受的起這一切,也是較爲開心的承擔着這一切。我們大可不必那麼難受,畢竟主人公還在樂觀成長着呢。能多幫到他一些,就夠了。”